第45章
  “这是开始,我认识方苒的开始。”
  喻梨的语气,是平静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陈述口吻,像讲一件已经无关痛痒的小事。
  沈砚站在她半步的距离,替她遮挡了一部分山腰的冷风,他视线落在她耳发的位置,那里有一小戳细小的棕褐色发丝没有挽起,随着山腰的微风,轻轻浮动。
  “我刚找人教训她,马上跟她和好当朋友,岂不是很没有面子。所以,跟方苒都只是偷偷当朋友。她很有意思的,跟学校里那些同学都不一样,懂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而且她也会逃课,我们有时候逃课去看电影展,有时候去郊外的火车道,或者只单纯的乘坐城市的交通轨道,坐到终点站,她没有相机,就用我的,拍的照片很美,像艺术家,出事之前,我有尝试把她拍的照片邮寄到杂志社,希望她喜欢的杂志能够采用,当做她生日礼物,杂志社没有回复,她也永远没有收到18岁的生日礼物。”
  喻梨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凝视墓碑上,笑容明亮灿烂的少女,口吻或多或少终究带上一丝遗憾。
  说完,她转头去看沈砚,对上他视线,明明白白说:“这是你上次问我的,我跟方苒相处的细节。我确实去过她家,以朋友的身份,或者,自认为朋友的身份,我跟你说的,是我了解的方苒,但人总是多面的,你看到的也许是她的另一面,至于她的日记,或许又是她更加不为人知的一面。我现在想,她一边讨厌我,一边跟我做朋友,以她的处境,更多的也许是嫉妒。方苒总跟我说,她奶奶在的时候家里条件很好的,但是去她家,只有赌博醉酒的爸爸,辍学的哥哥,生病的妈妈,跟我做朋友,看我没有节制的花钱,内心应该有不平衡吧。我那个时候,娇滴滴的,随心所欲,是不大会考虑别人的心情的。”
  “但即使方苒是个心口不一的小骗子,我也原谅她。”最后,喻梨望着沈砚说。
  沈砚的喉结,微微滑动。
  他幽深的瞳孔里印出撑着小伞穿碎花裙的喻梨,女孩目光平静纯粹,像年幼时那个无忧无虑且高高在上的小公主,傲娇的,肆意的,因为的确拥有太多,所以可以肆意挥霍,坦然又自信。
  第32章 喻梨想,沈砚为什么要设……
  喻梨望着沈砚的眼睛说:“但即使方苒是个心口不一的小骗子,我也原谅她。”
  她这么说的时候,好像在说,即使沈砚你因为方苒误会我这么多年,我也可以原谅你。
  但是沈砚没有接茬,他同样望着喻梨,深邃的桃花眼平静无波:“我已经决定忘记。”
  喻梨愣了一下。
  沈砚重复一遍,单手插兜,口吻无波无澜:“关于方苒的所有事,我已经决定忘记。”
  说完,他抬步,往墓园的出口方向走。
  剩喻梨撑着伞站在原地怔愣,她从没想过,有一天沈砚会忘记白月光方苒,他怎么可以忘记方苒?
  那她这么多年平白遭受的冤屈算什么,她因为爱而不得的执着偏执又算什么?
  他怎么可以风轻云淡的说忘记就忘记?
  沈砚这个烂人!
  那她还怎么跟他谈判?
  想到这里,喻梨忍不住追上他,在墓园的中央大道拦住沈砚:“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沈砚看她一张脸,因为小跑浮起些许的红润,表情带着几分执拗,淡淡道。
  喻梨咬了一下唇,决心不纠结这个,转而说:“那么,回到事情的最初点,沈砚,我把方苒的事告诉你,你可以不以也告诉我,你为什么忽然对我冷淡?是因为我爸爸对你做了什么吗?”
  沈砚眸色陡然锐利,黑曜石般的瞳孔,浮上一层浅浅的薄冰。
  他喉结滑了滑,没有回答。
  喻梨只好说:“如果是因为我爸爸对你做了过分的事,那我跟你道歉,你知道的,他也付出了代价。如果你要把他的事,算在我头上,这么多年,是不是也够了?”她说这段话的时候,视线只敢落在他领口的位置,声音怎么听怎么透着一丝淡淡的可怜伤心。
  沈砚手指蜷了一下,眼底那层薄冰仿佛渐渐融化,她额头的发丝跑得有几分散乱,以至于他忽然下意识抬手。
  “哥哥。”喻梨忽然叫道。
  沈砚高大笔直的身体,因为这个称呼,整个人僵硬在那里。
  “你以前其实真的对我挺好的,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原因,忽然不想对我好了,但是我这个人记恩不记仇的,我以后跟廷屹依然叫你一声哥哥,你可不可以把以前的......包括那晚......的事情都忘掉?”说到最后,她仿佛终于鼓足勇气,敢抬头望他。
  但沈砚的英俊到近乎薄情的脸,顿时冷如冰窖。
  仿佛立刻看透她那点小心机,他真恨自己居然了解她,所谓大动干戈跑这么远找他求和,也不过是想让他心软,只是因为廷屹。
  她其实压根儿不关心她爸爸对他做了什么,也并不关心他突如其来的冷淡,并不一定非要一个答案,她如今心里满满的,只装得下廷屹的事,就像当年她满小脑袋瓜子里都只装得下一个沈砚。
  所以肯放下身段,放下她的小傲娇,跟他求和。
  沈砚的胃,又传来熟悉的绞痛感。
  他扯了一下唇角,那抹笑容丝毫没有让他俊脸看起来和善点,反而透出一丝诡谲,微微弯腰,凑近她,黑曜石般的一动不动锁住她小脸上的表情,玩味道:“什么样的哥哥会跟妹妹上床?”
  她脸色果然瞬间苍白如雪,连手里的伞都握不住,被风吹到地上。
  沈砚握住她细小手腕,仿佛担心她晕倒似的,但事实是他脸色比她更惨白,简直像电影里那种冷酷又冰冷的吸血鬼,握住她的手也很凉,口吻已经克制不住怒意:“喻梨,廷屹不会是你的猎物,收起你的痴心妄想。”
  喻梨被他拽住不能动弹,眸子已经红了,咬牙切齿:“你为什么一定要抓住一次的错误不放!”
  “因为是错误!”他同样怒目而视,额头青筋绷起,竟然沁出薄汗。
  他脸色看起来糟糕极了,看起来比她还要愤怒,她不懂他凭什么愤怒,他又不喜欢她,为什么一定要纠着不放。
  “随便你!”她甩开他。
  她尽力了,喻梨想,从死局找可以跟沈廷屹在一起的路,哪怕不要脸一点,哪怕卑鄙一点,她想了所有可以想的办法,她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以前对他如此,现在对廷屹也如此。
  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要用尽全力,不然怎么算喜欢呢?
  大约她太用力,沈砚被她甩在地上,那么大的个子,蹲在地上,看起来痛苦极了。
  她觉得他可笑,也觉得自己可笑:“你愿意纠结一段肮脏的、不道德的关系是你的事。我会忘记的。”
  会忘记的,只是一个错误而已,她想,有些跌跌撞撞去找她被风吹跑的伞,但心里好难受,明白不止是简单的错误,沈砚的路走不通,她最终得付出昂贵的代价。
  山腰间起风了,日照没那么强烈,她收起伞才察觉不远处沈砚不对劲儿,一个大男人蜷缩在那里,看起来狼狈又痛苦。
  可关她什么事,她管沈砚发什么颠病。
  她抬腿走了几步,墓园傍晚的冷风吹出阴森感,她不知道想起什么,又折返回去。
  抬起伞尖戳了戳他肩膀,声音硬邦邦的:“喂,你怎么了?”
  沈砚的脑子里循环着她那句‘肮脏的’、‘不道德’’的关系,胃部绞痛,但胸口分明传来更残酷的隐痛,整个人青筋凸起,冷汗涔涔,余光里,瞥见她娇小的影子头也不回地往下走。
  某些方面,她是真的挺狠的。
  她背影停驻片刻,出人意料地折返了。
  冷冰冰又娇滴滴的用伞戳他肩膀:“你怎么了?”
  沈砚没吭声,或者已经坑不出声。
  迷迷糊糊的,他只是忽然想起,某个春夜,小姑娘从窗户口偷偷爬进来,摸到他病床上,心疼地摸住他伤口问他:“哥哥,是不是很疼啊?”
  喻梨看他情况确实很糟糕,简直一副濒死的模样,蹲下身,这才注意到地上居然有呕出的血迹:“你保镖呢,有没有呼叫器?”一边说,一边去翻他口袋。
  沈砚握住她肩膀,全程一声不吭,都痛成那样了,居然也不放手,好像担心她真的会把他扔这里一样。
  喻梨想,原来他也怕死。
  但她天生心软,居然陪他等在这里,他冷汗滴到她身上,她恍若不察,仿佛能替他叫保镖已经仁至义尽,没有多余的抚慰。
  他却一直看她发呆的小脸,带着点贪婪的,憎恨的,又痛苦的复杂。
  两个黑衣保镖终于赶过来。
  仿佛怕他误会,她还解释了一句:“看你是沈廷屹哥哥的份儿上。”
  他恨不得没听见。
  沈砚被保镖送至沈氏旗下一家私立医院,急性胃出血。
  沈清在外头出差,得知消息,又赶不回来,很是心疼,给沈廷屹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