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沈砚看她的目光平静透彻,他是标准的桃花眼,卧蚕微深,眼皮带一层薄薄的褶皱,原本这样的眼睛,看谁都应该是脉脉的含情,但沈砚身上那副难以接近的上位者气度太深刻,眼神又实在洞若观火,仿佛一眼能将她心思堪破,蒋静姝瞬间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为自己拙劣的借口生出几分紧张。
  好在沈砚并不打算拆穿她,只淡淡凝视她几秒说:”上车。”
  蒋静姝顿时狂喜,努力压抑住翘起的唇角,由助理帮她拉开后车门,弯腰钻进去。
  沈砚车内隐约带有某种木质香味,淡雅高级。
  蒋静姝在这辆车内,曾陪伴沈砚在深夜的半山腰,看过城市的万家灯火,在展览馆,逛过几次私人艺术展览。也在某大厦顶楼的天台,赏过一场梦幻的烟花。
  极尽的浪漫,所有热恋情侣应该做的事,蒋静姝都从身旁沈砚身上得到过,令她生出隐约的幻觉,才在喻梨的‘中伤’下,做出错误判断。
  但其实原本,沈砚并不需要她多做什么。
  徐凤芝安排她与沈砚相遇的第一次,是在一场宴会,蒋静姝那日穿得并不打眼,但是如徐风芝所料,整场宴会,沈砚目光在她身上倾斜过三次,就在蒋静姝骨起勇气,准备向这位宴会场上绝对的众星捧月者要微信
  时,沈砚不知何时已经偷偷离席,蒋静姝遍寻不着,无功而返,十分泄气。
  过了大约一星期,蒋静姝差点儿放弃时,接到他助理电话,问她愿不愿意赏脸,同沈先生吃一顿便饭。
  蒋静姝心提到嗓子眼,应约了。
  见面那天,沈砚衣着简单,白衬衫、黑色西裤,浑身上下,除了手腕上那串佛珠,并无多余配饰,露天餐厅,他五官在蓝天白云下褪去一种久居高位的疏离冷漠,优雅矜贵间隐约透着某种纵容感。
  但他开门见山说的第一句话,并不纵容,蒋静姝还记得他当时撩起眼皮看她时的冷酷口吻:“蒋小姐,你演技好吗?”
  蒋静姝愣了一下。
  随即,沈砚抬起手指,推了一份合约给她,十分简单易懂,问她可否扮演一位故人,不需要台词,只需要偶尔抽空就行。
  蒋静姝在那一瞬间清晰的感觉到一种羞辱,她需要扮演的自然是方苒,徐凤芝用心培养她的一言一行,也是在向曾经的方苒靠拢,这是圈内极少数人知道的隐秘。
  学生时代的沈砚,曾有一位极深刻的恋人,遭到沈家排斥,众目睽睽之下,从教学楼高处跳下。
  这位坐拥沈家大半财富的掌权人,生意遍布影视、房产、汽车、科技、以及一些国内垄断行业,没有人说得出沈家财富的具体数字,多少名门贵女趋之若鹜,蒋静姝在感到被羞辱的同时,明白如同徐凤芝所说,这是她接近沈砚的唯一机会。
  其后三个月,蒋静姝按照沈砚要求的,偶尔与对方见面。
  沈砚心情好的时候,甚至会亲自开车去蒋家接她,轻易的让蒋静姝生出一种错觉,她在跟沈砚热恋。
  但真正跟沈砚单独相处时,她又隐约能读懂这个男人顶级皮囊下的绝对冷酷,徐凤芝教她的那套对付男人的欲拒还迎那套根本不管用,她稍微露出一丁点儿骄矜姿态,沈砚就能随时结束,可以一个月不联系她。
  这段奇怪的关系里,蒋静姝逐渐明白,沈砚是绝对的掌控者,不需要她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大部分时间,沈砚仿佛需要的,只是一个替代品的陪伴以及对方的绝对服从,他看她的目光不旖旎,不暧昧,不令人生出丝毫遐想。
  譬如此刻,上车后,蒋静姝刚想将手上那件交给干洗店精心整理过的西装递过去,说几句打破此刻尴尬的话,沈砚仿佛没有看到她动作,也压根儿不在意一件曾经被他扔掷过的昂贵西装,只翻了一页手上的文件,问她:“下午有空么?”
  蒋静姝慌忙改口:“有……有的。”
  沈砚便合上文件说:“陪我去场拍卖会。”
  蒋静姝忙不迭点头,随即想起自己今日打扮,大约是不适合高级拍卖会的场合:“我需要换身衣服吗?”
  沈砚似笑非笑:“不用,你不是特意打扮过?”
  蒋静姝脸瞬间羞得通红,她在沈砚下榻的酒店门口守株待兔了一个星期,日日等待,最后刻意换上学生时代的衣衫,大约与沈砚记忆中的方苒重叠,沈砚今日才会大发慈悲的停驻在她面前。
  蒋静姝内心,升起密密麻麻的羞辱感,但光是这三个月,她因为沈砚得到的诸多资源,又好像可以麻痹她那种羞耻感。
  这场私人拍卖会,喻梨蹭的是陆哲的邀请卡。
  陆二少投资很多东西,一些活动找不到他人的时候,会将邀请函寄到他名下的公司,喻梨也是无意间看到寄来的展册上有一副刺绣图,作者的名字叫方晴。
  陆哲倒对这场拍卖会兴致缺缺,一身连帽卫衣就过来了,眼睑下黑影有些重,显然是刚睡醒被喻梨电话call醒的,跟周围盛装高雅的老钱们比,显得有些不修边幅的轻浮。
  “你什么时候对这种拍卖会感兴趣了?”陆哲打着呵欠,语调也是懒洋洋的。
  “就是……有感兴趣的展品。”‘两个人边走边入场,喻梨白皙的摩挲着图册,神情难得有几分紧张。
  陆哲余光瞟她一眼,将展册从她手心抽出来,是一幅猫儿的刺绣品,瞧着倒有几分苏绣的影子。
  “绣品?”随意看了一眼卖品介绍,“有客户喜欢这个,拍来送客户?”陆哲实在想不出喻梨能有这方面的艺术修养。
  “不是。”喻梨下意识反驳,又忽然反应过来,“你觉得我能拍下来?”
  “一幅刺绣而已,也不算什么名家,不过是有些历史感,能有多贵?你要喜欢,帮你点天灯。”
  喻梨原本没什么把握,这种级别的拍卖会,都是老钱们的玩乐,有些卖品轻轻松松在玩笑间就拍出9位数天价,她原本只是想来看看而已。
  “你觉得价格不会很贵?”
  “看你预算多少,这种小玩意儿,估计只是卖家的添头,一看就不是今天的重头戏。”
  喻梨的眼睛便亮了一下:“那我待会儿试试。”
  “嗤……”让陆哲觉得小家子气,“都说了爷帮你点天灯,你要真喜欢,今晚上就挂你家墙上。”
  没多久,陆哲就为这句话付出代价。
  沈砚与蒋静姝几乎是在那副刺绣展出的前两分钟入场的。
  北城圈就这么大,鲜少有人不认识沈砚的,等沈砚闲庭若步的在前方vip的座位落座时,喻梨清晰地听出周遭的咬耳朵声。
  “我说那里怎么空了两个位置,原来是留给太子爷。”
  “沈砚倒是很少亲自参加这种小型私人拍卖会了,看来是有心怡的宝贝。”
  “说到宝贝,沈太子最近换口味了,旁边的女人,一看就是个大学生吧,前段时间不是听说跟蒋家那个女儿……”
  “你看清楚点儿,那个就是蒋家女儿。”
  姜静姝的侧脸,看起来是真的很像方苒。
  轮廓小巧,肤色雪白细腻,也是扎着马尾的样子,格子衫,牛仔裤,从背影看过去,分明是少女时期的方苒。
  有些恍惚的,喻梨忽然想起那个下午,被方苒忽然拉走逃课的样子。
  少女脖颈处几缕碎发黑而亮,衬得脖子肌肤清透白皙,她拽她的手腕很细,但指腹有轻微的茧子,磨得喻梨手背微微发痒。
  先一步的,是方苒先将书包从后墙扔出去:“爬,我踩你肩膀先上去,然后拉你上来。”
  喻梨惊呆了,以至于分明是她这个学渣惯用的逃课流程,但对面的人换成了沉默乖巧的学霸方苒,她就有些反应不过来。
  “怎么,不是说要我教你吸引沈砚的方法吗?蹲下。”少女微笑着下了指令。
  有很长一段时间,喻梨看方苒,像是隔了一层浓雾。
  表面上,她是柔弱的、可欺的,家世可怜,只会拼命读书的被贵族学校特招的贫困生,但真正跟她交手的时候,傲娇的小喻梨屡屡受挫。
  方苒笑起来嘴角总带着一丝孩子气的邪气,目光狡黠,若无其事给她下指令的时候,很懂一些话术,仿佛知道她软肋在哪里,然后反复揉搓,拿捏,懂得怎样在不惹怒她之前,轻易让她就范。
  很少有人会承认自己的愚笨,彼时,金字塔尖的喻梨小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帆风顺的人生里,唯一的挫折是沈砚忽然的冷淡,面对身份与她从不对等的的方苒,自然从未觉得比她笨拙过。
  但多年后喻梨回忆跟这个女生的所有交集,年幼自己确实是愚蠢又幼稚的那一个。
  反反复复,喻梨做同样一个梦,迷雾里,穿棉布白裙的女孩子冲她招手:“来,喻梨,跟上我。”
  是在夜深的时候,帐篷不远处的草丛里,穿棉布白裙的少女捧给她一只安放着萤火虫的鸭蛋壳,萤火虫在薄透的蛋壳里一闪一闪的亮,映照着两个少女比萤光还要透亮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