垫脚石 第85节
  乘坐出租车返回公司时,出租车师傅正听着本市的新闻:“据悉,瀚思集团的继承人日前仍在医院,瀚思集团相关人员仍未对此事做出正面回应,其健康情况犹未可知,但知情人透露,周六晚被送入医院时,曾有人见过大片血迹……”
  余下的不过是播报着瀚思集团一直以来的风波,从几个准继承人相继出事,到现在的时川住院。
  对豪门的私事,所有人总忍不住脑补五花八门的精彩商战,猜
  测着这大概又是一场由庞大的资产而引发的继承人争夺风波。
  “几千亿,还是美元,”出租车司机边听边摇头感叹,“给我我也争个你死我活的……”
  唐思伽从恍惚中回过神,想到上一次时川受到枪伤的新闻,大概这次也是豪门恩怨吧。
  车停在公司楼下,一路奔波,唐思伽顺手买了杯咖啡,走进公司,电梯门刚好打开。
  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从电梯走出,为首的人金发碧眼,脸色疲倦,正翻看着手里的文件,瞥见身前有人影,抬眸随意扫了一眼,而后脚步猛地定住:“唐思伽?!”
  唐思伽没有想到会刚好碰见威廉,顿了下,点点头:“威廉先生。”
  “你没和宋修仁一起出国?”威廉诧异地问。
  唐思伽蹙了蹙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威廉还要说些什么,身边的助理提醒他会议时间快到了,他看了眼时间,“唐小姐,下班后你先不要走,我有事和你说。”
  唐思伽看着一群人呼啦啦离去,眉头紧皱,想到还有工作,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下班时临时要处理几份邮件,一直到六点,唐思伽才忙完。
  伸了个懒腰,她收拾好包包朝外走,想到一会儿仍要挤地铁,思忖着自己也许应该可以买辆代步车。
  “唐小姐。”男人的声音响起,比起一年多前,已经没有多少外国人的口音了。
  唐思伽转身便看见威廉站在一辆跑车前,正看着她。
  “有什么事吗?”
  威廉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再说吧。”
  唐思伽沉吟片刻,最终坐上车。
  威廉没有问她去哪儿,只平静地驾车朝东南方向驶去。
  唐思伽凝眉:“威廉先生,这不是我回家的路。”
  “我知道,”威廉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捏了捏眉心,“唐小姐,时川的新闻你听说了吗?”
  唐思伽想到在出租车上听见的消息,顿了下,微微点了点头。
  “新闻上说的是真的,”威廉沉默了会儿,“唐小姐,我知道我这样做挺自私的,也清楚当初是时川做错了事情,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去看看他,他……出了点事情。”
  唐思伽不解:“他怎么了?”
  威廉静了静,又一次想起上周六,喊来开锁师傅将那个简陋居民楼的门锁撬开时看见的画面。
  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房屋,暖色调的灯光安静而宁和地亮着,半掩的洗手间大门,淅淅沥沥的水声,弥漫的血腥味,以及被抱在怀中的黑色玩偶……
  这一切再回忆起来,依旧令他手脚冰凉。
  他早已记不起那天怎么将时川送到的医院,也记不清当时的具体场景,只是等到他的意识清醒过来,手术室的灯大亮着,他的手上沾满了红色。
  “他一直以为你走了,”威廉哑声说,“也怪我,一直以来都习惯了听信他的话,没有求证……”
  唐思伽怔忡地看着前方,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威廉叫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茫然地转头看向他。
  威廉说:“你现在没离开,我才能将有些事情告诉你,”他安静了几秒钟,“他留了一份文件给你,是股权让渡协议,还有一封信是给我的,说,如果你哪天突然想起有他这么个……烂人曾经出现在你的生命里过,如果你找到我,就说他斗败了,被发配去国外的分公司了……”
  唐思伽静静地听着,忍不住伸手,抚摸着手腕上的那道伤疤。
  或许有着类似的经历,或许她的心境早已经转变,她清楚地知道这不是自己的过错,她只是觉得……有些荒诞。
  她想起去年三月份,在那个宾馆的浴缸里,时川用这样的方法欺骗了她,让她彻底地相信了他,带他回了自己的家。
  可如今,却成了真。
  假的像真的,真的又像假的。
  真真假假,她已经分辨不清楚了。
  跑车停在了医院门口,唐思伽最终没有拒绝,只是在经过医院门口的花店时,顺手买了一束康乃馨。
  看望病人,总不能空手而来。
  医院是一家隐私性极高的高端私立医院,可即便如此,门口依旧守着许多媒体车。
  威廉带着唐思伽从侧门进入,乘电梯上了十五层。
  空寂而奢华的走廊,没有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干净而清幽。
  一整层楼,只有一套病房。
  威廉临时接到一通公司的电话,将唐思伽领到病房门口,便去了隔壁的房间接听电话。
  唐思伽站在门前,隔着门上的玻璃,一眼便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人。
  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在看见时川的那一刻被惊吓到了。
  他的脸色白得像鬼,短短几天,整个人就瘦了一圈,眼神暗淡,没有半点光亮,蓝色的眼珠此时仿佛也变得灰败无光。
  葡萄糖一点点地注入到他的身体,维持着基本的生命体征,而他只安静地看着头顶死白的天花板。
  听见开门声,他的瞳仁也没有半点波动,只哑声说:“出去。”
  唐思伽的动作一僵,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事实上,这种不适感,在走进这层象征着阶级的大楼时,就已经滋生了。
  或许是察觉到门口的沉寂,病床上的少年朝她看了过来。
  只一眼,便再没收回视线。
  时川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口的女人,眼中是毫不遮掩的情愫与疯狂。
  他知道,只有幻觉里的她,才会出现在这里。
  他已经不止一次产生这样的幻觉了。
  也只有面对幻想中的他,他不需要用所谓的姐弟情谊来伪装自己,可以尽情宣泄着自己不被人接纳的爱意。
  只是这一次的幻觉,比往日还要虚假。
  她那么讨厌欺骗,再次发现了他欺骗她,怎么可能还会抱着花来看他?
  时川讽笑一声,眼中渐渐恢复一片冷寂,收回了视线。
  直到脚步声一声声响起,从门口,到他的病床前。
  包裹着花束的报纸扑簌簌的声音响起,姹紫嫣红的鲜花被放在桌前。
  时川的睫毛剧烈颤抖了下。
  从没有哪一次的幻觉,像今天这样真实。
  他忍不住抬起头,哪怕是幻觉,也想要将她看得再仔细一些。
  “你不该做这种傻事的。”柔和的、平淡的语气,从女人的唇齿间溢出。
  时川的瞳仁蓦地收缩:“……姐姐?”她不是幻觉。
  很快,他再次听见自己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你没有离开?”
  唐思伽看着他:“不论我离不离开,时川,都和你没有关系。”
  时川的眼眸暗了下来,却仍用力地笑:“可你这次没有选他,是吗?”
  不像青海那次,她选了他,帮了他。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看得见的地方,他就很满足了。
  唐思伽陡然静默。
  她看向他的手腕,那里包裹着厚厚的纱布,可她很清楚,那里注定会留下一道丑陋的、像蜈蚣一样的伤疤。
  “只有手腕会留疤,手还是完好的。”时川有些急切地想要展开手掌,将这只手伸到她的面前。
  却由于他的动作,顷刻间有血迹一点点氤氲出来。
  唐思伽看着那些血,怔了下,匆忙按响一旁的呼叫器。
  很快有医护人员快步跑来,为他处理着伤口。
  在医生处理缝线的时候,唐思伽透过缝隙,看到了他的伤疤,只一眼。
  伤口是暗红的,皮肉翻转着,被蛋白线缝合在一起。
  很深。
  “时先生,您现在的情况,不宜太过激动。”医生又叮嘱了些注意事项,这才离去。
  病房内陷入沉默。
  良久,唐思伽再次开口,恍如叹息:“时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其实满打满算,我们不过相处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分开的时候你明明也很冷静很洒脱,为什么现在反而这么痛苦呢?”
  时川愣愣地看着她,那些他无比怀念的时光,前半生仅有的被人毫无条件对他好的过往,原来在她的眼中,
  已经只是“不过短短几个月”这么简单了。
  “我没有很冷静,很洒脱,”时川努力扯起一抹笑,“我不知道那时候心中的情绪代表着什么,我以为那只是愧疚、是兴奋,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可后来,我知道了,那是痛苦与不舍,是……我的爱意在拉扯着让我回去。”
  现在,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诉说着他的爱意。
  唐思伽迎着他的视线,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说的一切话都是徒劳。
  “分开后的那段时间,我也很痛苦。”她坦诚地说。
  时川怔:“我不会再让你……”
  “可后来我发现,再痛苦,尝试着去接触新鲜的人或者事物,总能走出来,”唐思伽真挚道,“时川,你才二十岁,以后还有大好的年华,也许你也该试着去接触其他人,就会发现,其实我只是一个大你四岁、平凡又无趣的女人而已。”
  时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刻意忽视掉她的前半句,只问:“现在你喜欢年长的男人了吗?”
  “二十岁是有些小,我会努力快点长大,我也可以去更改年龄,你喜欢多大我就……”
  “时川,”唐思伽打断了他,心中一阵无力,“你该清楚,我做了决定的事情,从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