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许侯夫人 第159节
  “谦筠同你,也有如此耍玩?”
  祝奉说那是年少时候的事了,“我也不知他是怎么想到的,后来专门问了他,他先一直笑,后来才道是有人告诉他的。”
  祝奉不知道是谁。
  杜泠静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那张纸条上。
  这是她与亭君之间的玩乐,她只告诉过两个人,一个是父亲,另一个便是来京看病求学的三郎。
  那是殷佑元年,新皇继位之后改号,谦筠与年初来京城求学也看病。
  他从前就来过京城,大概隔一两年来一次,每次父亲招待蒋家人,她陪同在侧,同这位蒋家的三哥说话。
  但那年不太一样,谦筠的父亲临行前意外跌了腿,不便同他一道上路,独谦筠一人来了京里。
  先皇薨逝之后,太妃娘娘与裕王府皆替先帝守孝,不便招待来人,父亲不放心他一个人在京城典院居住,干脆将他留在了澄清坊杜家,让他住到了西跨院中。
  他比她略长两岁,但学问上已有些自己的见解,父亲考较了他两次之后,还曾说过,“三郎今岁秋闱,怕不是一举夺魁,取了个解元的名头回家?”
  不曾想后来还真就被父亲言中,三郎在那年秋闱正就名列榜首。
  他学问身后独到,却从无盛气凌人之势,杜泠静起初问他,还抱着半个学生对先生的心态,但后来却渐渐与他无话不谈。
  他总会给她沏上一杯茶,耐心地听她说话,其实她的话不到,但到了他面前,却连日常的小事,也能说得一二,偏他还煞有介事地评上两句。
  与和亭君之间的玩耍,她毫无疑问一定告诉过他,但她根本记不清细节了。
  没想到他记得,竟与祝奉也有夹在书中,纸条传信的往来。
  杜泠静不禁出了神。
  就在那年,祖父突然过世,祖父身体分明一直朗健,但前脚生病的信从青州传来,后脚老家再来传信,祖父就已经过世了。
  她惊愕不已,见父亲极其地沉默,闷在书房当中,眼中含了水光。
  父亲如此,她更加难过,却又不想在父亲面前落泪,夜间睡不着,独自跑去后面小花园的竹林里,一个人坐在竹林里的小石凳上抹泪。
  那晚有人提灯走了过来,灯火映在他竹青色的长袍上,一时间,她还以为是竹林里的神祇。
  直到他走近,她反应过来,低头抱歉。
  “蒋三哥,对不住,我吵到你休歇了。”
  他摇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夜里到了竹林中?”一定是她吵醒了他。
  但他还是摇头。
  小姑娘含泪向他看去,听见他轻声道。
  “我上辈子恐怕是个竹精,以至于这辈子,也需每晚到竹林里吸取竹香,才能安眠。”
  他说得一本正经,好像这事是真的,至少也是道士批命时这么说得。
  杜泠静都愣了,一时忘了再哭泣,而后才回过神来。
  他在哄她。
  那么谦逊正经的人,也会说笑话来哄她。
  杜泠静眼泪更落了几行,他不禁慌乱了两分。
  “我说错了?”
  不是,杜泠静也说不清她为何又落泪,他却递上了他的帕子。
  一方打湿,他又递来一方,又打湿,又递来。
  她不由地问了他一句,“三哥到底带了多少帕子给我?”
  她扫见他袖中鼓鼓的。
  但他却不承认,只道,“就这三方。”
  杜泠静料想她再哭,他还有干净帕子给她,毕竟是那鼓鼓的一袖子。
  他却柔声开了口,“泉泉,别哭了,你眼睛不好。”
  ……
  那年他本是要提前回乡,准备秋闱。但因着她祖父的事,他多留了些日子。
  皇上没夺情,父亲要回乡守制,本就冷下来的新政只能草草结尾。父亲顾不上的诸事,全是三郎拖着病体,跑前跑后料理,又替她把府里的庶务皆料理妥当,与他们一道回了山东。
  从那之后,她就知道她眼里没有旁人了。
  再后来他们定了亲,她想她一定能嫁给他,他也一定会娶她过门。
  但竹林里却只剩下了了清风,再没有了那个装了满袖子帕子,提灯前来的身影……
  祝奉没想到,被丢弃在架子顶端的旧书留,竟还留了一张多年前的旧纸条。
  “这兴许是谦筠给我留下最后的东西了。”
  他将那张旧纸条夹在自己新买的书里。
  接着他跟杜泠静告辞离去。
  杜泠静一直看着他手里那夹了三郎留下的旧纸条的书,直到他拿着书远远地不见了身形。
  她的目光还在那处,定了许久。
  *
  积庆坊永定侯府。
  陆慎如从宫里回了府里。
  今日扈廷澜给逢祯试讲,他从头到尾地听了。
  扈廷澜的长子与逢祯年岁恰相差不大,颇懂得这个的年岁孩子的心思。他教上一阵,就停歇一阵,看似慢,但他在上面讲书沉稳平和,下来近身在他耳边指点,温和耐心。
  一堂课下来,小殿下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还问,“先生明日还来吗?”
  陆慎如甚是欣慰,此事落定了下来,
  此事定下,他松口气回了家,听说他娘子也刚回来,往内院换衣去了。
  他问了句,“夫人怎么去了书肆这么久?”
  若有看中的书,何不直接买回家来?
  但崇安低声回道,“夫人今日,遇到了一位友人。”
  陆慎如目光问去,听见崇安道。
  “是蒋解元的同窗旧友祝二郎祝奉,夫人见过他后,颇为出了一阵神。”
  话音落地,男人默了一默。
  “知道了。”他没再说什么。
  刚从书房换了衣裳走出来,便见他娘子从内院过来寻了他。
  “侯爷回来了?”
  她见他脚步往外走。
  “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吗?”
  男人摇头,听见她又问。
  “今日伤口疼了吗?”
  她一连三问,陆慎如将目光落在她眼睛上。
  自他受伤之后,她对他态度十二分变化,变化得连他都有些不敢信。
  她对他极其上心,她甚至主动叫他“夫君”。
  只是,他在她心里,比之蒋竹修,又是如何位置?
  第80章
  今夜无星无月, 云层厚厚压在京城的夜空里,陆慎如晚间没怎么睡着,伤处有些隐隐的痛。
  他娘子睡得正香, 他没扰她,撩开纱帐下了床。
  远岫阁庭院里树梢不动, 刚入了夏, 暑热就在空气里徘徊,连夜间也不曾散去。
  臂膀处又疼了一疼,陆慎如站在庭院闷热的空气中,不免想到了那年在勉楼, 伤口疼着,空气闷着, 情形颇有几分相似。
  他在几日前将她拦在了月亮门转角处,他避在阴影里,不便被人看见,却想跟她多说两句, 但她看都不肯看他一眼。
  “我不想知道公子是什么人, 也不想知道公子要跟我说什么。我只知道, 你我不该再见。”
  说完,她再不容他多言, 便从月亮门中决然离去。
  二弟听说之后,不知如何是好, 见他一连多日沉默寡言,素来调皮的二弟也跟着他安静了下来。
  他伤还没养好, 少说也得再养一个月,到青州入了秋,天气渐渐转凉才能离去。在此之前, 他仍要继续藏在勉楼的隔层里面。
  隔层里闷的厉害,尤其傍晚一场雨下过之后,湿气涌进来,更是令人难耐。二弟耐不住潮热,却见他心绪不佳,宁愿在隔层里陪着他。
  “隔层浅窄,多一个人就更热了,”他叫了二弟,“往外转转吧。”
  但二弟摇头不肯走,非要陪着他。
  这时勉楼里突然有了快步上楼的脚步声。
  他一下就听出是谁,而二弟也极其敏锐,当即小声叫了他。
  “哥,她又回来勉楼了!”
  她之前说她不会再来,让人把她的东西都搬走,亦不肯与他多言,不欲看他。
  但今日她突然又来了。
  二弟不禁拉了他的袖子,她还没到楼上,他就先高兴了起来。
  “我就说,大哥对她的心意,全是真意,无有掺一点假。老天爷怎么会让她感觉不到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