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许侯夫人 第117节
  她只当无人相扶, 侧身扶了车框往上去。
  她错开他,自行扶车上去,刚登了半步,便觉等候的身侧男人滞了一滞。
  无人敢动,只有崇平急忙走上前来。
  他只怕夫人登车摔了,侯爷脸色只怕是要绷不住。
  他只能伸了手去,亲自扶了夫人上车。
  杜泠静又不同崇平置气,相反,她时常为崇平要小心伺候那位侯爷感到同情。
  这会崇平伸了手,她便也从善如流地扶了崇平的手腕,上了马车。
  杜泠静自不觉有什么,崇平也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与表情。
  但一旁的崇安却觉心都替他哥提了起来——
  侯爷脸色阴沉得要命,目光就压在他哥被夫人扶了一下的手腕上。
  他哥的手腕还能保得住吗?!
  崇平手腕上亦暗暗发凉,却不得不温声劝道。
  “侯爷,时候不早了,上马吧。”
  陆侯眸色闷沉,最后往马车上看了一眼,这才上了自己的马。
  ……
  杜泠静倒是一路心绪不错。
  前日本家的大哥杜济沧往澄清坊去了一趟,文伯让人传了话来,说沧大爷面有红光,似是会试的文章做得不错,考后与人交谈,知悉他所做的文章与主考出题甚是相合。
  他将彼时所做文章又做了一遍,请了廖先生、洪大人和扈廷澜他们帮忙审阅,三人都觉得以沧大哥此文,必能在会试中拿到名次。
  众人皆如此认为,虽然张榜还要几日,但沧大哥难免面有春风。
  若是他此番能高中进士,杜家往后不再是她叔父杜致祁这位同进士当家,而是有了正儿八经的进士,乃是另一番新气象了。
  而沧大哥审时度势之目光,可比她叔父强得多。
  不过沧大哥也同文伯说了几句蒋枫川的情形。
  六郎的文章剑走偏锋,与沧大哥的四平八稳不甚相同,但六郎见解独到,也不是不可能高中。
  但不论如何,最后的结果,还要等下半月,会试张榜才能知晓。
  马车吱呀往靖安侯府而去,果然他们到的时候,门前宾客都进得差不多了。但靖安侯府专门留了人,等得就是姗姗来迟的陆侯。
  他自是与人寒暄,往杜泠静看来,杜泠静没理会他,由人引着先往里而去。
  他很快跟了上来,就跟在她身后,两人先去见了今次过寿的靖安侯夫人。
  老人家高坐在特为她制的红木寿椅上,见了两人联袂而来,便笑着同二人点头。
  她年岁长辈分高,周陆两家又相交甚笃,老人家见了陆慎如,便如见到了自己的孙辈,眯着眼睛笑着瞧他。
  陆慎如也不再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在他老人家面前难得的谦逊稳重、礼数周道,引得杜泠静都稀罕地多瞧了他一眼。
  他早就备好了寿礼,让崇平亲自捧了上来,靖安侯夫人笑着收了,让儿媳回了礼,却不是给他,而是一对通体无暇的白玉镯,送到了杜泠静面前。
  玉镯与陆侯带来的贺礼价值自是不能比,但周家的人却同二人道。
  “这一对玉镯,是当年我们老太君出嫁时戴在手腕上的陪嫁,今日赠了夫人,寓意如何,想必侯爷、夫人一定晓得。”
  靖安侯与夫人皆年逾古稀,两人自少时结发相伴,一路风风雨雨直到古稀之年,这对她老人家当年出嫁时戴在手上的玉镯,可不是寻常贺礼的价值所能衡量。
  杜泠静还未及开口,身侧的侯爷眸色全然缓了下来,他先开口。
  “多谢您的心意。”
  又深行一礼。
  杜泠静亦连忙行礼道谢,靖安侯世子夫人则亲自将这对白玉镯,戴在了杜泠静手腕上。
  她手腕皓白细软,袖间自带一股淡淡的书香,此刻一双白玉镯落在皓腕,更衬得她通身气韵出尘。
  上首的老寿星,跟她笑着点起头来。
  “看来这对镯子,本就该是你的。”
  她老人家这般说,众人也都在旁附和,携手白头的话,不知几人说过。
  杜泠静只觉有人的目光一直定在她身上。
  她不必看也知道是谁。不过说起来,她得了这般名贵又合宜的镯子,自是他那贵重的寿礼换来的。
  杜泠静不想今日同他置气,不时从拜寿的礼堂离去,便往后寻年嘉去了。
  只是刚走了没多远,忽得在前遇到了一个多年不见的人。
  杜泠静从前在宫里了了见过他的几次,他都穿了或银白或月白或玉色的长袍,束一根白玉带在腰间,贵气中扶动几分书卷气,通身气质纯净无暇。
  年嘉最喜欢他穿这等浅淡的锦衣长袍,他便总进宫时穿给她看。
  年嘉还某次突发奇想地问过她,“静娘你说,以我这糟糕的针线活计,有没有可能给魏玦做一件合身的银白色锦袍?”
  她喜欢他穿那银白的颜色,但彼时的女红连给自己缝帕子都拉不直线。
  她是宫里长大的郡主,是裕王遗在世间的唯一珍珠,什么样的针线活需要她亲自动手,所以技艺莫说不精,能囫囵做出来都难。
  杜泠静只能安慰她,“等过几年不迟。”
  但几年之后,年嘉与魏玦分道扬镳,再无往来,那件年嘉突发奇想的银白锦袍,想来也随风消散在旧时的记忆里了。
  此刻男人立在墙下的树荫里,他穿了一身通身无纹的素面墨蓝色长袍,束了一根无有矫饰的黑色锦带,他背身立在杜泠静面前不远处,树荫将他笼在阴影之中。
  有个四五岁大的小姑娘仰着脑袋跟他问路。
  小姑娘显然不知他是何人,胡乱叫了他。
  “世叔,你可见到了我娘亲?”
  男人身形高挑,小姑娘却只有丁点高,仰头同他说话费劲,他蹲下身来。
  “你娘亲是何模样?”男人声音很轻。
  小姑娘连忙形容了一番,但显然他没见到她形容的人,迟疑了一下。
  恰这时,有女子呼唤着找了过来。
  小姑娘一听就连忙出声回应,女子两步到了她身前,连声责问小姑娘怎么乱跑,“真是让人操心!”
  说着,又向小孩子身旁的男人脸上看去,只一眼,那小姑娘的娘亲倒吸了一气。
  “指挥使?!”
  锦衣卫指挥使,魏玦。
  女子一眼看见他,脸色就变了几分,魏玦站起了身来,女子似是察觉自己反应有些明显,不敢再看他,只道,“多谢指挥使照应小女,我们这便走了。”
  说完,甚至不等小姑娘再多魏玦道谢一句,拉着女儿快步离了去。
  她们正好从杜泠静身侧旁不远处经过,杜泠静隐隐听见她道了一句。
  “那可是锦衣卫的指挥使,娘以前怎么教你的,万万离锦衣卫远些……”
  女子扯着女儿飞快走远了。
  杜泠静却没转身离去,她目光落在魏玦身上,魏玦亦察觉地回身向她看来。
  “夫人?”
  他微顿,而后跟她客气周道地点了头。
  “多年未见。”
  算起来,杜泠静跟他十年未见过了。
  她上前同他见了礼。
  魏玦比从前相貌自是张开了许多,他眉目算是行伍出身中颇为清秀的长相。
  他眉形很长,眉尾垂落,他眼眸平和,眸梢亦有些轻垂,肤色偏白。
  从前的回忆里,杜泠静总记得他站在日光下手里握着书卷,肤色虽白却亮。
  此刻他长身立于树影之中,面色白却泛着淡淡的冷。
  饶是如此,也很难将他的模样,与世人恐惧的锦衣卫指挥使联系在一起。
  不过杜泠静还不至于害怕他,一来是往日旧识,二来他母亲保国夫人出身陆氏,他与那位侯爷算是表兄弟。
  杜泠静当下想到了他从福建回来,替她收来的四部宋本。
  她提及这贺礼,“指挥使的贺礼太重了,我亦未曾回礼。”
  短时间内收来四部宋本,不仅价值不菲,而且难度只怕也不低。
  算起来,她与某位侯爷成婚的消息传去福建,他临时准备喜礼相赠,同时折返回京,拢共没几个月的工夫,一口置办四部宋本岂是易事?
  她提起,魏玦跟她淡淡笑了笑,又摇头。
  “算不得什么,夫人安心收下即可。”
  杜泠静道谢。
  她与他之间最大的话题是年嘉,无有年嘉,她不可能与他认识。
  但此时年嘉亦在靖安侯府之内,不管是魏玦还是她,都没有提及一字。
  他的态度,竟与年嘉不约而同……
  杜泠静只能说起了自己的父亲。
  那会年嘉说魏玦最敬重的先生,就是她父亲杜阁老。
  他敬重,却晓得自己出身贵勋,不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不敢拿自己“粗陋”的文章给她父亲看。
  年嘉干脆从他书袋里偷了来,然后给了杜泠静,让杜泠静带回家去给父亲看。
  父亲自是不在乎这些,给魏玦写的四五篇文章都一一点评,批在一旁。
  后来杜泠静听年嘉说,魏玦得了她父亲的点评,刚开始不敢看,后来见她父亲未有一字嫌弃,激动地晚上睡不着觉,第二天在宫里当差,差点脑袋磕在门柱上,年嘉笑了好久……
  这会杜泠静提了自己父亲两句,却见魏玦神色微怔,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从前的旧事,他没再多言,只跟她温和地笑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