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许侯夫人 第104节
  去岁,姑娘因着圣旨嫁给了侯爷,秋霖见姑娘不情愿到上了花轿也满眼是泪,每日愁到睡不着觉,“姑娘的日子怎么越过越坏了……”
  可谁曾想,姑娘竟同侯爷渐渐融洽起来,后来到不只是融洽而已,秋霖前些日偷偷告诉他,道姑娘要断避子药了,“姑娘,想跟侯爷有孩子了!”
  他当时惊喜到,拉过来菖蒲打了一顿……
  他跟了姑娘那么多年,姑娘什么脾性他最清楚不过了。
  姑娘最不是见异思迁的人,应该反过来说,她的脾气性子最缓最慢、最不易改变。
  她是书楼里那些历经百年还残存的古书,是绕在山脚下静声缓流的山泉,是扎根在一片土地上便不会移走的树,
  她会用旧物,她会念旧人,她连他们这些仆从都一用就是十几年,对菖蒲那不老实的小子从不厉声训斥,连与二老爷分家的时候,都记着要把文伯那些老人要回来,带他们回青州养老。
  姑娘是纯净的水,是心里若有了一个人,便把满腔的真意都送给他的人。
  侯爷,怎么能设计了她,又一遍遍地骗她呢?
  阮恭心里酸涩得难受,若是秋霖在此,一定要气哭了。
  但姑娘就在街边,静默地低着头走着。
  杜泠静把赐婚前后的事情,终于理清楚了。
  他借邵伯举之事让她入了局,之后突然圣旨赐婚,虽然满京城都意外,但所有人包括她,都以为这是圣意如此。
  更不要提,连他自己都如此说。
  他骗她,说圣意难违。
  杜泠静撩起一缕额角的碎发,轻轻挽在耳后,风里隐约有了冰雪之意。
  不过尚有一桩事她理不清楚。
  枕月楼那日,确实是她记忆中第一次见到他。
  而他的声音,亦是陌生。
  他一步一步设计娶她,她却根本不认识他……
  冷气从地面渗透上来,冷风也灌入她领口袖箭。
  她身上越发地冷了。
  街边灯火昏暗起来,只有里面的宫城和外面的城楼,如同两只巨兽,沉默而冷肃地于黑暗中,不知悄然看着此间,伫立了多久。
  但咚咚的马蹄声突然响在了面前。
  杜泠静抬头看去,一眼便看到了路前面打马而来的男人。
  他在人潮中一眼看见她,便翻身下马,他衣袍翻飞,他快步而来。
  可杜泠静在这一瞬的下意识,却是连退两步,向后避去。
  “泉泉……”
  杜泠静定住了脚步。
  她从枕月楼里出来,才两刻钟吧。
  她见着他步子越走越快,直到一步到了她身前,他没立刻说什么,只是低着仔细打量她的神色。
  很显然他已经知道消息了。
  而杜泠静开了口。
  “为什么?”
  她长眉蹙着静静向他看来,如同她身后阑珊灯光远远照在他脸上。
  男人回答了她。
  “我曾见过娘子,确实非在枕月楼。但一见倾心,无法自拔,是真的。”
  那年,他重伤被杜阁老安置在勉楼暗隔里,阁老告诉他,他家中女儿常来勉楼,并不知勉楼里有暗隔,但她最爱这书楼里的书,不知何时就会过来,无需理会她。
  他那会伤势都料理不清了,心想,又怎有工夫理会一个姑娘?
  但他刚住进来的那晚,因着伤口的痛,他到子时都没能睡下,兀自倚在墙上养神。
  可她突然提灯而来,踩了月光,将她如水的眉眼,一瞬照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说一见倾心是真的。
  京城阑珊的灯火中,她问。
  “何时?”
  她忽的问了这个问题,陆慎如默了一瞬。
  “三年前。”
  三年前?三郎过世之后?
  杜泠静看着他的眼睛,笑了一声。
  他又骗她……
  原来陆慎如陆侯爷,是真的不可能跟她坦诚相待,不瞒不疑的。
  她想太多了。
  她低了头,错开他继续往前走去。
  半空中隐隐有些晶亮的东西,扑簌簌落下来。
  她不信,男人深皱着眉,闭了闭眼睛。
  但他什么都没再说,就只跟在她身后,远远地,城门关闭的声音响起。整座京城在夜幕中闭锁起来。
  灯火越加阑珊,从黑黢黢的夜空里扑簌簌飘来的湿意落满人肩头。
  男人解下披风裹在杜泠静肩头。
  她脚步停了停,说了一句。
  “我想回青州。”
  话音未落,他立时开口。
  “不行。”
  杜泠静沉默了,衣襟上沾满了白色的花片,一片叠着一片,都压在她身上。
  男人却阻拦她继续向前的脚步。
  陆慎如看着他的妻子,低声。
  “雪下大了,我们回家吧。”
  ……
  正院窗外的芭蕉,于这场雪中,冻死在了春日来临之前,厚厚的白雪盖在它的枯叶之上,将阔叶压垮在地。
  房中炭盆撤下,烛火与炭火的声音消散,外面雪落的声音越加明晰。
  有人在锦被中,默默握住了她的手。
  杜泠静转过了身去。
  可下一息,他忽然将她拨回过来,他阔大的掌心扣住她的腰身,坚实的臂膀,将她往他山川铁壁般的怀中揽来。
  “泉泉……”
  但杜泠静伸手,抗拒地抵在了他胸口。
  第55章
  “泉泉……”
  他抱了她。
  但杜泠静伸手, 抗拒地抵在了他胸口。
  她双手攥紧了拳,就这么抵在他胸口之上。
  她的气力对于陆慎如来说微不足道,但这点微不足道的力道, 从他胸口抵进来,犹如一双尖刀没入他的胸前。
  男人心口阵阵发痛, 可越发揽紧了她, 把她往怀中拥来。
  她自是越加抵抗,可是以她的力道根本抗拒不了他,但她似是尽了全力,不肯屈从。
  再这样下去, 她会受伤。
  陆慎如心头痛缩了一下,正欲松开她, 不想她却提前于他,先卸了力。
  陆慎如一顿,以为她终于不再与他抵抗的时候,却见她闭起了眼睛来。
  她不再用力抗拒, 任由他抱着, 却闭起了眼睛, 她神色冷淡,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陆慎如口中的苦意如同黄连的汁水,于舌尖齿缝中蔓延。
  “泉泉。”他唤她。
  她只细密的睫毛轻微颤动。
  外间雪落簌簌, 男人口中苦到难耐,他伸手, 用指腹轻轻蹭着她鬓边的细发,低头靠近她的脸边,轻吻在她脸颊。
  但她冷淡极了, 转过了头去。
  无声的抗拒,比她那微不足道的力道,更一寸一寸扎入人心头。
  男人无奈,只能将她放回到了床榻里间。
  只是他甫一将她放回去,她便沉默着转回了身,背对了他。
  这场春夜的雪越下越大了,随风呼啸着,几乎要将房梁压弯。
  男人心口闷到发晃,回头看了一眼,不肯会理他的妻子,不知这漫漫的黑夜要如何熬过。
  ……
  朝会刚结束,有人便近到窦阁老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