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许侯夫人 第95节
  杨金瑜冷笑连连,“以我今日带来的人,只要我下令,你们有几成胜算?”
  山林之间,鸟兽之声都散了去,日头被层云遮挡,林间越发昏暗。
  可杨金瑜这声还没落定,有人冷厉沉声倏然自她身后响起,一字一顿。
  “你敢?”
  杨金瑜心口一颤,转身向后看去,只见山间背光立着一人,此刻眼神睥睨向下落在她身上。
  杜泠静亦抬头看到了上面的人,枯枝在他交叠着身后遮天蔽日,他背光而立,只是在看到她的一瞬,尤其目光落在她肩头的伤处,眸色似是沉到了谷底。
  到了这等时候,杨金瑜反倒是笑了。
  “陆侯当我缘何要做到此处,不过就是为了救我两个弟弟罢了。可你见都不肯见我,就任由我杨家陷在苦痛之中。侯爷可知我母亲眼睛都快哭瞎了,她可是听了你的话,主动把那二人送去了衙门。然后呢?怎么没能等到侯爷把人救出来,反而撂开手去不管了?”
  她质问陆慎如,“若是陆氏二房尚在,你可会如此对待我们杨家?”
  她厉声问他。
  “二表弟是为了你而死,他死了,你就可以为了这些拂党外人,将他外家荣昌伯府,统统推到火坑里,是吗?”
  山中莫名一静,杜泠静怔了怔。
  她从未听他提及过,原来陆家二房的二爷,他的二弟,竟是为他而死。
  远处有大鸟刺啦叫了一声,于寂静中有些刺耳。
  陆慎如沉默了一瞬。
  杜泠静看到他眸中有痛色沉在半垂的眼帘之后。
  她听见他嗓音越发低哑。
  “是,当年二弟是挡在我面前,被人一箭射穿喉管……他替我中箭,替我身死……”
  话音在山林中不住回荡,但下一息他突然看住了杨金瑜。
  “但这与你杨家姐弟多行不义,有什么关系?!”
  他只问杨金瑜,“如果当年死的人是我,活下来,继承永定侯位置的是二弟,你觉得他会包庇你们一味行凶吗?”
  他说着,目光扫过肩头中箭受了伤的人。
  他缓缓闭了眼睛,“若不看在二弟的面子上,你今日也得死在这儿。”
  话音道出的瞬间,杀意直射得杨金瑜心头颤了一颤。
  只是陆慎如确实不想杀她。
  “杨大小姐,你听好了。你那两个畜牲兄弟,就算皇上判他二人千刀万剐,陆某也绝不会去皇上面前说一句情。此事同我再不相干,你也好自为之吧。”
  他当着杨金瑜的面,将这话彻底说明白了。
  杨金瑜脚下一晃,险些倒下。
  没了亲兄弟的她,要如何在卫国公府过活?
  “陆慎如,你这是要与杨氏恩断义绝?!”
  可男人却笑了起来,“你们姐弟三人,可不是整个杨氏。”
  他会力挺庶子袭爵,杨家血脉之后可就不一样了。
  杨金瑜浑身发颤,可杨家的侍卫却着急上前,示意她不要再同侯爷对着来,快些离去。若再继续下去,侯爷真翻了脸,谁都保不住。
  侍卫劝她快走,只是临走之际,男人又开了口。
  “方才谁人放了箭,留下来!”
  杨金瑜吸气,只能将放过冷箭的几人扔了出来,崇平立时遣人,将这几人通通带了下去。
  山中又现几声刺啦的鸟鸣,杨家侍卫劝着杨大小姐速速离去后,林中再无旁人。
  廖先生腿上中箭站不起来,杜泠静肩头亦血流不止。
  男人几乎是大步飞到了她身前。
  “泉泉……我来迟了!”
  但杜泠静跟他摇了摇头,他一点都没来迟,若他不来,他们今日未必能全身而退,杨大小姐的人手确实不少。
  且他如此忙碌,怎么还能得闲前来?是为廖先生?
  廖先生确实重要,是父亲身死之后,拂党众臣最为敬重的几位先生之一。
  好在先生只是腿上中箭,没有伤及性命。
  可先生和这位侯爷之间的心结,总是得解开,才能让拂党其他人,能更多为他所用。
  她见他立时将崇平叫来给她包扎,她道不急,“我只是皮肉伤,不若平侍卫先看看先生……我有话想跟侯爷说。”
  她说着,示意他往另一边去。
  陆慎如见她不急着治伤,却要跟他先说话,不知她能有什么事这么重要。
  但又想到她等了她三个时辰……
  “你说!”
  他口气有些凶,杜泠静不知谁人又惹了他,但借着这个时机,先生也刚好在,把话都说明白比较好。
  她轻声,“侯爷如此看重拂党,实是拂党众人之幸。只是他们从前聚在一起,追随父亲,皆是因为志向相投,如今多载已过,父亲过世,新政流离,他们宁肯被朝堂排挤散在各处,也不愿随意改志。”
  她不由看了他一眼,“我已晓得侯爷娶我,是为收拢拂臣。但他们各有志向,若是强求恐怕适得其反。”
  她想到他婚后对她都耐心十足,道,“侯爷不若也多给他们一些耐心,能用之人自会留在侯爷身侧,若实在无法用,侯爷让他们走就是了。”
  她把话终是都跟他说明白了,这是她自己的想法,希望他能听进些许。
  只是她说完,男人低压这眉眼向她看来。
  陆慎如看向自己的娘子。
  就这几句话,她在外厅等了他三个时辰?
  她是真的以为,他是为了拂党,才娶她做桥。
  他简直要气笑起来,狠狠盯着她。
  “谁跟你说的?”
  她一时没回,他自问自答。
  “哦,杨金瑜。”
  他旋即又问,“她还说什么了?”
  山林里的风吹得地上枯叶打旋飞了起来。
  杜泠静不明白他为何没听她方才劝言,反而只纠结于此。
  那她也干脆跟他说明白好了。
  她抬眼问了他。
  “中秋圣旨赐婚,其实不是皇上的意思,是侯爷求来的,对吧?”
  她看住了他的眼睛。
  她的目光很平静,犹如山中西落的斜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陆慎如静默了一息。
  只是以为他娶她是为拂党,步步为营地在皇上面前求娶,她就把自己利落地放到了外人的位置上,在外厅里同那些真正的外人一道,可以为几句话,等了他三个时辰,不让管事跟他提早支会一声。
  她眼睛里,可真是揉不得一点沙子。
  若让她知道他为了谋娶她做的“算计”,远在中秋之前,她又当如何?
  男人只定定看着她,未动分毫,嗓音越发沉下来。
  “杨金瑜胡言乱语你信?我说只是因为圣意如此,你我二人才结为夫妻,你怎么不信?”
  他反问了过来。
  杜泠静一愣。
  他说不是他求旨?
  但男人却愈发恼怒起来。
  “还有拂党这些人。是,我是想用他们。但我陆慎如,还不至于没人用到强迫旁人的程度!”
  山风吹过肩头,杜泠静伤处暗暗疼一下。
  他说不是他求旨,他娶她也不是为了拂党,至于拂党众人,他也不是非用不可……
  风吹得脚下枯叶混乱而飞,杜泠静思绪也乱了一乱。
  她抬头向他看去,他亦低头紧压向她看来。
  两人一时都抿唇没开口,还是崇平上前,“属下先给夫人处理伤处。”
  杜泠静并未被箭矢射穿,但那箭极快,也将她肩头皮肉狠狠重划了一道。
  崇平不好给她细细处理,只能暂时在外面伤了止血的药。
  药粉煞得她身形轻颤,男人没再跟她置气,径直揽了她在怀里,“崇平快些!”
  崇平手下加速,不多时给她包扎了起来。
  日头西斜,山里冷气四溢,他怀中却一贯的温热,甚至有些发烫。
  杜泠静跟他说得话都被他否掉了,眼下她还能跟他说什么,她也不知道了。
  她悄悄抬头瞧他,男人眸色沉沉,英武冷峻的脸上尽是不快。
  不想这时,又有人从附近的山路上寻了过来。
  竟是扈廷澜与在京的其他拂党众人。
  廖先生离京回乡,只告诉了个别相交紧密之人,可众人听闻他要走,竟都追出城来送行。
  可他们到了附近,就察觉了不对之处,再见廖先生和杜泠静全都受了伤,皆大吃一惊。
  “这是出了什么事?”众人连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