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许侯夫人 第25节
  ……
  顾家厅里如何气氛低闷,杜泠静不用想也知道。
  但秋越来越深了,外面的风渐渐刺骨起来,也让人立不住。
  秋霖问去姑娘,“万一他们不答应怎么办?”
  杜泠静没有立时回话,只望了望头顶高阔秋空。
  万老夫人身边的管嬷嬷突然到了身前,道是万老夫人请她回去。
  待杜泠静回到厅里,她目光越过叔父,向万老夫人看了过去。
  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厅中似滞住一般,杜泠静眸色平缓如水,万老夫人却渐渐溃了下来。
  “你叔父已经答应……分家。”
  话音落地的瞬间,秋霖简直要跳起来,却见一贯稳重的姑娘,也在袖下默默攥紧了手。
  万老夫人让人上笔墨纸砚来。而杜泠静早在昨日晚上就拟好了分家文书。
  万老夫人瞧着她早早拟好的文书,脸色越发难看。
  杜致祁则低头看着那文书中分割之项,目光一直晃动不已。
  半晌,他忍不住问了杜泠静一句。
  “你……只要勉楼?”
  杜泠静默然点了点头。
  公中的老宅、田地、铺子,以至澄清坊宅邸她都没要,只留了父亲给她置办的嫁妆,和母亲从前的嫁妆,以及几位跟随父亲与她多年的仆从。
  梁氏讶然看了她一眼,顾扬嗣轻轻啧了一声,催促杜致祁,“那赶紧立字按印吧。”
  倒是万老夫人幽幽点了杜致祁一句。
  “勉楼才是杜家价值千金之物,纵不要书册,那刊印之社也该归到你名下才是。”
  勉楼之所以能屹立不倒,不光有杜家财力支撑,还有刊印发行的印社,为勉楼源源不断地供给购置维护之资。
  万老夫人一提这话,秋霖已忍不住要与她吵起来了。
  杜氏印社能有今日,其中七成都是姑娘之功,万老夫人竟然要印社分去二老爷名下。
  没了印社,只余勉楼,姑娘怎么可能守得住?
  杜泠静也不禁皱了眉,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但她要遵祖父与父亲遗志,将勉楼不分不散地撑下去。
  万老夫人捏住这要出,才觉心口松快了点,她又点了杜致祁,“你可要想好了。”
  谁知杜致祁摇了摇头。
  “要走印社,勉楼就要散了。”
  他看向杜泠静,低声,“你拿走吧。”
  杜泠静怔了一怔。
  万老夫人则一口气没上来。
  “姑爷懵了不成?”
  这等关键时刻,他竟又犯了脑子拎不清的毛病!难怪做官怎么都做不上去!
  但杜致祁却只摇头,沉默地接着拿起笔来在分家文书上签字按了手印。
  杜泠静亦如是。
  不过须臾,杜氏两房分家落定。
  平静而迅速地,连杜泠静自己都没想到。
  杜致祁只跟她说了两句话。
  “你回青州后,另写一分文书烧给祖父和你父亲,这家是你要分的,不是我。还有,”他看了杜泠静一眼,“你好自为之吧。”
  杜泠静点头应了一声,看向那分家的文书,也有些莫名的恍惚之感。
  父亲生前觉得自己没有如旁人兄弟一样,尽力托举叔父做官,心有亏欠,每每置产置业都想着替叔父也置办一份,还跟她说。
  “盼你叔叔别跟我生气才好,往后老了致仕还乡,还是要跟他一处的。”
  可如今父亲身后六年,她就把家跟叔父分了。
  但这家分了,叔父就再也不能管她的事,而那位万老夫人,她缓缓看向上首,见那老夫人脸色隐隐泛着青,她心下一定。
  亦再无可能插手她的婚事了!
  杜泠静走出顾家门去,只觉得天高地阔。
  菖蒲跳着上前跟她道喜,“恭喜姑娘自立门户!还摆脱联姻!”
  他又问,“姑娘今儿气运高昂,要不要小的跑腿,去千兴坊赌,不不不,博一博/采?”
  杜泠静还没回应,阮恭一脚将她踹到了路边去。
  “你小子皮痒了是吧?要不要我把你押上去博一博?看有没有哪位郎君喜欢你这样的!”
  “啊——别别,恭爷饶我!”
  杜泠静同秋霖、艾叶皆忍不住笑了起来,艾叶还啐了她这孪生胞兄,“活该!”
  杜泠静的兴致确实扬了起来,“没了旁的产业,咱们先紧衣缩食三年,给三郎购置宋本的事,这三年恐是顾不上了,”她低柔了嗓音,“他别不乐就好。”
  秋霖连道三爷怎么会,“姑娘为了回家,前后想了多少办法?这下可好了。”
  但她又道,“不过二姑娘才刚及笄就嫁人,真的愿意?”
  杜泠静笑了笑,“我想二妹是愿意的。若二妹不愿,我怎会让她代我嫁给那位侯爷。”
  只是话说到尾处那个人,她脸上笑意蓦然一顿。
  她手腕莫名有种被人滚烫的掌心箍着的感觉。
  她心头暗跳了一下,恰秋霖小声问了一句。
  “……侯爷那边?”
  杜泠静敛了笑意,言语冷淡三分。
  “权臣贵胄,伺候不来。”
  *
  【注】此句诗出自杜甫《客至》。
  第17章
  大喜在即,澄清坊杜家人人红光满面,喜气洋洋。
  先是八月廿九这日,二姑娘的及笄礼。
  万老夫人亲自担了正宾,又请了都察院副都御使章家的大姑娘做了赞者。万老夫人为岭南刘氏和都察院副使章家,求过一道赐婚圣旨,章家极愿意给她老人家这个面子,不光大姑娘来了,还带了好几位交好的高门贵女。
  杜家这场及笄礼办得堪比公侯伯府,哪怕杜家二夫人病着,杜家小爷还没从保定的书院赶到,也丝毫无损礼庆的热闹。
  杜泠静虽没怎么露面,却也送了一支镶东珠的南洋翡翠簪给妹妹。
  此物十分稀罕,是闽南的书商难得北上一趟,送给杜泠静的。
  秋霖心疼得不行,“姑娘这礼也太重了。”
  杜泠静只笑笑,“到底她是代我出嫁。”
  秋霖无话可说。
  及笄礼行完,日子一翻就到了九月。九月初六就是大婚之日,杜致祁原本是嫁侄女,眼下突然变成了嫁女,杯碟碗盏要求得越发精细,通通使了重金临时购置,连秋日里正盛的苏杭名菊,都一口气买了二十八盆。
  他看着盆中花朵争奇斗艳,一摆手叫了仆从,“给大姑娘也送去八盆。”
  下人讶然,纷纷心道二老爷不是不待见大姑娘吗?倒还急着给大姑娘送花。
  莫说他们奇怪,也收了花的阮恭菖蒲几人也瞧着稀罕,“二老爷还记着咱们?”
  倒是秋霖哼哼一声,“姑娘刚给二姑娘送了根南洋翡翠簪,几盆花算什么?”
  她还在置气,杜泠静好笑地看了她,不过见着叔父送来的几盆苏杭菊各个开得鲜艳,花团锦簇,确有几分喜气流动其中。
  她不禁走过去多看了两眼,不想一回头,看见了二妹杜润青。
  小姑娘穿了一身樱桃红绣桃花的褙子,发上戴了一排粉色簪花,人立在西院门外,再不见前几日的病态,脸色都红润起来。
  她也晓得那样的稀罕的礼,纵然是外祖母也没给过她。
  但更紧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大姐答应替嫁,她可以嫁给侯爷了。
  从前她纵然心许侯爷,却从不敢想。也只有在河边,推着河灯许出那些飘渺愿望时,才敢心口默念。
  但只要再过五日,她就是侯爷的新娘!
  她叫了瑞雪将章家送她的江南新茶奉了过来,她没明说到底是为什么,但向杜泠静浅行一礼。
  “多谢姐姐。”
  秋霖瞧见茶叶,才略略收了些哼哼不快。
  杜泠静自不在意这些细碎,扶了妹妹一把。
  “不必多礼。”
  她跟二妹轻轻笑了笑,两家已然分家,往后妹妹嫁去侯府,她返回青州,日后恐没有几次相见之机。
  她们姐妹差着年岁,缘分本就浅淡,中间又横亘诸事,还能浅言两句客套之言,便是不错了。
  杜泠静眉目舒展怡然,秋风吹不起她眸中波澜,只能吹得她鬓发飘起,衣袖翻飞。
  杜润青一时看住了姐姐。
  她忽想起替嫁落定的那日,她还有些恍惚,问了瑞雪,“我替姐姐嫁过去,侯爷会不会不喜欢?”
  瑞雪说怎会,“侯爷是见过姑娘的,彼时便对姑娘青眼有加,就算是替嫁,又怎么会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