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许侯夫人 第21节
  “其实奴婢觉得,最可信的莫过于,侯爷眼高于顶,寻常人入不了侯爷的眼,这才迟迟未娶。”
  杜泠静闭了闭眼睛。
  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得他青眼。但也许与杜家结亲,有他另外的考量。
  听了这些糟七糟八的传闻,听得人脑袋都乱了起来。
  杜泠静又坐回到了书案前修书,只是莫名的,脑中总有关于那陆侯的古怪传闻环绕,不胜其烦。
  如此连着修了两日的书,她才觉周遭静了静,但圣旨赐婚的事,仍不知如何解。今日已八月二十六,离着他定的下月初六,也就十天了。
  念及此,手里的书也修不进去了。但阮恭来给她递了话。
  “姑娘,太妃娘娘让宫女传了话来,请姑娘去一趟枕月楼。”
  杜泠静换了衣裳就去了。
  然而到了枕月楼的雅间里,她只见到了蒋太妃身边的朴嬷嬷。
  “嬷嬷,太妃娘娘没来?”杜泠静微怔。
  朴嬷嬷跟她摇了摇头,“娘娘去了红螺寺清修,是临走之前,吩咐奴婢传几句话给姑娘。”
  她和三郎尚在京城的时候,那会先帝刚过身,娘娘就去了红螺寺清修,她和三郎多次往红螺寺里探望娘娘,娘娘让朴嬷嬷亲手做了斋点给他们吃。
  今次若不是她的事,娘娘多半不会回京。
  杜泠静敛了神色,“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朴嬷嬷看了她一眼,见姑娘比少时长高了许多,但那时她虽文气安静,眸中却如日光下的山泉,波光粼粼,可如今,她眼帘半垂着,山泉没了日光,在浓浓的雾气之中默然缓流。
  朴嬷嬷不禁目露爱怜。
  “娘娘让我告诉姑娘,”她微顿,“别太想念三爷。”
  只一句,如风沙过眼,杜泠静眼泪倏然滑落下来。
  雅间中静到无以复加,秋霖掩了口鼻,朴嬷嬷也红了眼眶。
  她道,“娘娘没来亲口嘱咐姑娘,就是怕看到姑娘流泪。”
  然而她话音没落,杜泠静抬起头来。
  “可是嬷嬷,我又该怎么样,才能不想他?”
  她嗓音哽咽得让人难以驻听,饶是朴嬷嬷在宫中见过多少大风大浪,此刻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那便是娘娘让我告诉姑娘的第二句话了。”
  杜泠静看去,朴嬷嬷道。
  “娘娘说姑娘还年轻,这世间不独父慈女孝、青梅竹马,也不独书山学海、古今文章。娘娘说,姑娘秉性才学皆高于常人,或该有更高阔的人生,才不枉世间一遭。”
  杜泠静愣着默了一默,又低了头去。
  “……娘娘怕是高看我了。”
  自父亲和三郎过世之后,她只想安静地在勉楼里度过余生而已。
  不需要什么高阔,她在书楼里,时常能感觉他们还陪在她身边,便没那么孤独难捱,就已是难得。
  如今,也许连这点难得也不可得了。
  她低着头沉默起来。
  朴嬷嬷叹气,“娘娘还有第三句。”
  “……嬷嬷请讲,静娘听着了。”
  朴嬷嬷看着眼前低落似夜雨的姑娘。
  “娘娘说,圣旨难违。但陆侯爷未必不是姑娘良配。”
  话音落地,杜泠静讶然一怔。
  “良配?”
  她不禁摇头,“非是,静娘不这样以为。”
  她摇头又摇头,不再说话,眼泪却随着轻轻的摇头洒落下来。
  朴嬷嬷重叹一气,“你这孩子,脾气也是执拗……”
  只是朴嬷嬷传完蒋太妃的这三句话,便要离去了。
  她还要赶在天黑之前,到红螺寺回话。
  杜泠静没法多留,只能起身送朴嬷嬷离开。
  谁料她们刚出了雅间的门,转行至楼梯间里,竟与一人遇了个正着。
  “朴嬷嬷。”
  “侯爷?”
  朴嬷嬷看到了陆慎如,上前跟他行了一礼。
  陆慎如连忙扶她免礼,目光向后落在了嬷嬷身后的姑娘身上。
  她红着眼睛。
  刚哭过。
  男人抿了唇。
  朴嬷嬷要赶路,见状立时告辞,又回头止了杜泠静,“姑娘不必送了。”
  嬷嬷说完,带着小宫女下了楼梯。
  杜泠静却并不欲留,尤其不欲在他面前多留,她默然跟他行了一礼,也要离去。
  可他却站在她之下的木梯上,身形未动,只抬头向她看过来。
  又是枕月楼,又是这个楼梯间。
  若说上一次是巧合,那么这一次……杜泠静一顿,他不会让蒋太妃娘娘和朴嬷嬷给他当说客吧?
  她这么想着,也看了过去,目光略一触及,陆慎如就明白她误会了,他解释。
  “我只是恰好路过。”
  他确实是路过,今日约了陕西都司过来的官员见面,不过方才进门的时候,确实听侍卫提及她正巧在枕月楼里。
  男人知道自己是说不清的,少说也让她怀疑他跟踪,他只能任着她打量。
  但她却收回了目光。
  杜泠静难以想象,这位侯爷先前对枕月楼甚是不满,怎么会这么巧路过到枕月楼里?
  她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又敷衍地跟他点头,应着他的解释。
  但她开口,“侯爷请便。但杜泠静还要往崇教坊替家夫买几册书,就不耽误侯爷要务了。”
  她说完,侧身倚到墙边,示意这位侯爷先上楼去。
  他上了楼去,自然她就能下楼了,不然他一直挡在她下面的阶梯上。
  男人岂能不知她的意思?
  她的语气礼数周道十足,但“家夫”……
  她真会专捡他喜欢听的话说。
  陆慎如不禁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他不理会她这句,只跟她另说了一句。
  “侯府已将我与娘子的大婚之事备办了九成,还请娘子放心。”
  这话引得杜泠静转头看了过来。
  楼梯间中静得只剩立在楼梯上与下的两个人,莫名浅交的呼吸声。
  陆慎如仰头由着她看,亦看向她的双眸。
  眼睛红红的,连带着白挺的半管鼻梁也暗暗发红,腮边还有残余的水迹。
  缘何又为那人落泪?
  可杜泠静却不由想到那日他在书房里,非要往她腰间系上他的聘礼。
  这也算良配?
  呼吸交错着,她似乎隐隐闻到了他身上不许人抗拒的气息。
  她再不欲与他靠近僵持。
  她当即转回了头,眼看着他是不会主动让她,抬脚就要往楼下去。
  她决意下楼,只是他还没让开去,两人之间的距离倏然拉近至极。
  陆慎如却不禁抬手,握在了她的手腕上。
  炽热的掌心将她倏然一烫。
  杜泠静沉了嗓音,“侯爷。”
  男人知道她的意思。
  他无奈,“……好。”
  他轻叹一气,轻轻松开了她的手,侧开身形让了她,目光又追着她越下越快,最后消失在楼道口。
  但她头也没回。
  *
  崇教坊在崇文门里街的最北头,杜泠静本就是托词,也无心专门去一趟,出了枕月楼就回了家。
  晚间的京城似乎酝酿着一场雨,雨降落未落之前,压着半空沉沉又闷闷。
  秋霖让人把扇子拿出来,“莫不是今晚秋老虎回来了?”
  房中闷热,杜泠静心绪杂乱,写了几页字就搁了笔,秋霖伺候她洗漱,然后吹熄了灯早早睡了。
  不知是不是闷热的缘故,这一晚睡得一点都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