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许侯夫人 第17节
  京城像炸开了锅一样。
  最后这道圣旨一出,大街小巷尽是人奔走相告。各家酒楼茶馆赌坊里都在说这道圣旨。
  “不是,侯爷真娶妻了,这么多年,侯爷终于娶妻了!”
  侯爷娶妻真真是稀奇,二十有五的权臣,到了如今还没娶妻,不乏有人议论,侯爷会不会再等哪家的贵女及笄,比如国舅爷家的那位千金。
  只是国舅爷家的千金明岁才及笄,而侯爷今岁就娶了。
  但更稀奇的是,“杜家女不是要嫁给探花郎的吗?怎么就成了侯爷的夫人?”
  众人押宝,两桩婚事各押各的,突然岔了。
  好似所有人都被梦魇住,在错乱的旨意中更加错乱,难以置信。
  杜府门前。
  上前接旨的杜致祁耳鸣了一声,他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公公没弄错?”
  杨公公闻言忽的笑了,嗓音尖着反问了这位杜二老爷。
  “杜大人这话问的,不知是在质疑咱家,还是在疑问皇上呐?”
  杜致祁倏然惊醒过来。
  “臣、臣再没此意。”
  他赶紧颤手接下圣旨来。
  杨公公不再理会他,只是目光落在了杜泠静身上。
  “侯爷等了多年,此番终于是等到侯夫人了。”
  杜泠静耳中空响,似听见了又似没听见,垂着眼帘沉默。
  但杜润青却向后踉跄了一步。
  *
  积庆坊,永定侯府,鞭炮齐鸣。
  连响的大红鞭炮在侯府门前的大道上,整整响了两刻钟,侯府侍卫搬出两大筐铜板来,但凡前来贺喜说吉祥话的,通通有份儿。
  一时之间,侯府门前水泄不通。
  针线上的老嬷嬷亲自拿了喜服过来。
  “侯爷穿上试试,春日里做好的衣裳,秋日里也难免尺寸变化。是侯爷大婚的衣裳,精尺精寸才好。”
  男人笑着颔首,通身大红喜服将挺拔的身形,修饰得越发夺目。他眸中悦意满溢,平抬双手由着老嬷嬷仔细丈量。
  近身侍卫崇平刚从外面回来,此刻前来复命,刚上前,就听见侯爷问了过来。
  “她那边……怎么样了?”
  崇平自然晓得侯爷问的是谁。
  他脸色有些尴尬,待针线房的老嬷嬷量完躬身退下,他才道。
  “属下不好说,只是杜家似乎没什么大喜之态。”
  他说杜家先是没放炮,之后有人问了,杜二老爷才想起来,让人放了一挂。
  男人并不在乎这个,但却放轻嗓音问了一句。
  “……那她呢?”
  崇平更低了头。
  “姑娘自接旨之后就一句话都不说了,回了西侧院,没再出来。”
  他说完,禁不住看向自家侯爷。
  侯爷微顿,默了一默,但旋即又自顾自笑了起来。
  “无妨。”
  不知是在安慰谁。
  接着他叫了崇平。
  “去挑个最近的黄道吉日来,我亲自登门送聘礼。”
  第11章
  圣旨落定后的杜府,不论是前院、正院还是西侧院,都寂静如暗夜未明。
  风里有了深秋的寒意,自门外吹来,扰动一室沉落的墨香,也翻起杜泠静手边陈旧的邸抄,是父亲旧年所攒。
  密密麻麻的小字令她眼睛发酸,此刻被风打断,杜泠静闭了闭眼睛。
  那日赐婚的圣旨,仿若平地惊雷。
  不光她完全没有想到,整个京城都始料未及。
  这桩婚事似乎毫无预兆,没人能想到原本要同邵氏联姻的杜家,突然成了侯府的姻亲。
  但这“毫无预兆”中,又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预兆。
  彼时枕月楼里,茶客都惊奇陆侯怎么会和邵伯举同时出现,没人晓得他是去见谁,可她却在偏僻的楼梯间里,与那位侯爷遇了个正着。
  扶在她腰间的手掌和莫名亲昵的话语……
  杜泠静自问完全不认识陆侯,但那位侯爷,会不会其实认识她?
  念及此,她心口暗跳了一下。
  若如此,那么这奇怪的圣旨联姻或许就有了解释。
  邵伯举要娶她,亲事定下之前就弄得满城风雨。陆慎如都知道,他要同邵氏打擂,也趁机借她借杜家的名声,为慧王拉拢朝臣。
  手边的邸抄散发出陈旧的气味,多少朝中腥风血雨都掩藏在了细如麻的小字里。
  自开国以来文臣武将互斥,引得诸多纷争。文臣以为武将拥兵过重,威胁朝堂皇权,而武将却斥文臣搅弄是非,迫害功臣良将。
  文武之争历经多代非但不消,反而祸乱层出不穷。
  她十一岁那年,父亲还不是阁臣,先帝尚在,永定侯府陆氏却因为文臣武将对峙僵持,险些遭遇灭门之灾。
  当年以永定侯府陆氏为主帅的永定军,于宁夏与三万鞑靼大军作战,突遇险境,过半大军被困在了鞑靼腹地。陆氏请求朝廷立刻派军支援,然而朝廷却接到了鞑靼和谈之意。
  朝中文臣几乎都主张和谈,虽损一时之兵,却能保得十载甚至数十载太平。但武将却群起反对,陆氏率领的永定军困在外生死不明,眼下放弃救援与鞑靼和谈,陆氏只有死路一条不说,往后永定军折损,就再也没有人能北拒鞑靼于关外了。
  文臣武将顿时因主战还是主和相互攻讦起来,先帝犹豫难决。
  杜泠静记得父亲当时连番上书请求先帝尽早决断,而父亲虽是文臣,却同贵勋武将一样主战,主张先派兵救援永定军,再议和谈不迟。
  此事僵持了一月有余,最后先帝力扛议和之压,拨去精锐前去救援。
  然而在救援兵至之前,永定军却杀出一条血路,回来了。
  只是这条血路杀得太难,救援的兵又来得太晚,永定侯府陆氏一门,除了主帅老侯爷,年轻力壮的将领子弟近乎折损殆尽。彼时陆慎如的父亲、永定侯世子身中二十六箭,葬身在了染成血色的大漠里。
  老侯爷虽夺回一命,却因重伤无法再上战场,只能扶持长孙陆慎如,以十三岁的年龄力担永定军重任。却未能等到他及冠,老侯爷就难以支撑,撒手离去。
  幸而这位年轻君侯不辱丹书铁券的使命,扛起了整个永定侯府,整个西北永定军,也扛起了王朝北拒鞑靼的整条边关。
  只是经过一番血洗的永定侯府陆氏,再没可能同朝中文臣,尤其是当年一力主和的那些文臣把酒言欢。
  两派互斗至此,皇上岂能不愁?
  杜泠静以为,与其怀疑是陆侯早就认识了她,或者另所图谋,倒不如说这等诡异的情况,可能出自宫里让文臣武将言和的意图。
  若如此,那么她唯一可能脱身的办法,就只有说服那位陆侯了。如果是他也不甘于此,正好能一起商议推脱之法。
  只不过,她得先确定,他确实不认识她,圣旨并不是他的意图。
  杜泠静眼睛越发酸了,她不禁起身推开门窗往外看去。
  窗子刚一推开,秋风突然卷来一片叶,仿若从天而降,飘到了她的袖口上。
  是竹叶。
  外面的风这么大,这片竹叶却这么轻轻柔柔地飘到了她的袖间。
  “泉泉,若偶尔想起了我,我会在竹林里等你。”
  眼泪不知何时冒出来,啪嗒落在了竹叶上。
  她拾起那片叶子攥在了手心里,抬脚出门。后院的墙角里,正有一丛自青州老家移来的翠竹。
  只是秋霖快步跑了过来。
  “姑娘要往前院去吗?”
  “前院?”
  杜泠静要去的是后院,但秋霖却道。
  “是侯爷,侯爷来送聘,就在前院了。”
  杜泠静脚下一滞。
  *
  杜府前院。
  杜致祁看着院中满满当当的聘礼,有些恍惚。
  从圣旨下来,他只觉坏了事了。
  陆侯岂能不知杜家原本想要和邵氏联姻的,但现在圣旨却指了陆杜两家。
  可眼下看向这位侯爷,男人着一身檀红绣宝相花锦袍,戴了镶珊瑚玉冠,此刻坐在交椅上饮茶,倒并无不悦。
  杜致祁吃不准他的意思,谨慎又尴尬地道了句,“侯爷怎么亲自来了?”
  男人抬眼看了他一眼,“那自是要的。”
  这句不轻不重,杜致祁更是琢磨不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