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他想,原来折磨和煎熬不止是我独有,知道它们也在折磨裴珩, 他感觉好受好多,想到裴珩的折磨是为他受的,他又感到了一种近乎窃喜的幸福。
  当时他觉得很严肃,并没有笑。
  不过现在笑也来得及,不过这时他是嘲笑的:“你有什么资格我问我这个问题?”
  “我们,”裴珩顿了顿,他们之间还有那个唯一能说出口的关系。
  如果想要维持岌岌可危的体面,说出来吧,就算彻底激怒姜明钰,但裴珩不知道怎么无法开口。
  姜明钰知道他想说什么:“你是不是想说我们是朋友,你关心我而已?”
  “朋友会和朋友|zuo|爱|吗,朋友会在凌晨两点打电话给我,阻止我交新朋友吗,朋友会吃醋得失眠,想方设法地阻止我和新男友的恋情?”
  “哦不对,不是新男友。是初恋。”姜明钰冷漠地咬文嚼字,纠正微妙的错误。
  “还是你想告诉我,你问这件事没有别的目的,甚至是想要祝福我的?”
  姜明钰的语速越来越快,冷静之中,他咄咄逼人到流露出少见的强硬,“我和别人做朋友,甚至谈恋爱,这一切的一切和你有关系吗?”
  “今天我只是和纪别风拥抱了一下,那么明天呢,如果我和别人结婚,我带着我的爱人,约你出来吃饭,并对你指着他说,我爱上他了,我会爱他一辈子。你是苦笑地给我敬酒,还是要继续一言不发地躲在角落里,直到半夜,狼狈地给我打电话吗?”
  “裴珩,你这个胆小鬼,胆小鬼!!!”
  这种绝无可能的事情,只要提起,就会让两个人同时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姜明钰说出口的,其实是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
  同频生长纠缠连根的代价是会将捅给另一人的刀子,反方向地戳进自己的怀里。
  姜明钰无法不感到恐惧,因为书的结局就白纸黑字地写在上面,定格他的人生,再定格他和裴珩的结局。
  他用一种自己要和裴珩一辈子僵持在这儿的绝望,“凭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做朋友就做朋友,你问过我没有?错误是两个人一起犯的,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太自私了!”
  这种无法从对话中体会到的歇斯底里来源姜明钰的灵魂深处,他和裴珩正在一场古老的击剑比赛上,那把银剑必须穿透某一个人的身体。
  “你为什么半夜打电话给我,你为什么用这种语气质问我。你明明也不可以,你明明也——很在乎我。”
  背离彼此的第一步意味着要自残似地撕裂自己一半的灵魂,裴珩生命中有关姜明钰的那部分不会同意,姜明钰身体里属于裴珩的那块精神也绝不答应。
  “一定要等到再没有周旋的余地,一定要等到彻底撕裂,一定要绝无可能,你才要从你石头做成的棺材里出来吗?”
  “我可以什么都不怕,为什么你不可以?!”
  说到最后,姜明钰反而放轻了声音,于是质问变得轻盈。裴珩站在路灯下,春天的夜晚,小飞蚊绕着路灯打转,卷着柳絮的风从他耳边飘过,一种玄之又玄地预感,倘若它飘过今晚的夜色翻越过无数的高山,裴珩就将真的再也抓不住他。
  “裴珩,你告诉我啊,你为什么?”
  裴珩那边总是很安静的,仿佛夜晚没有风,电话线的另一头是一个很静谧的梦,很模糊的画面在里面闪回。
  脚下的石子路铺到看不见的漆黑深处,半边昏暗的灯打在他的脸上,五官变成一团无法看清的模糊静谧的蓝。
  裴珩一直在希望今天能下一场暴雨,这一次不是十月七号那天晚上他明知道要下雨,还刻意不带伞。
  他真真切切的祈祷能下一场雨,好让他的狼狈不是因为他自己,而是因为无可预料的天气。
  裴珩将烟头在垃圾桶中间铁质的烟灰缸上摁灭,带着无可奈何的、甘愿的肯定,他十分肯定输的是自己,抛开种种因素,在伪善完美的假象之中层层抽丝剥茧,有些事情他仍不得不承认。
  “为了你没有后悔的那一天。”裴珩说,“好吧,你说得对,我确实自私,我一直想着……如果你有一天要后悔了,那么我怎么办。”
  剑刺透肉|体的声音,像巨斧劈开世界。
  “你问我为什么,”裴珩无声地笑了笑,“其实答案你也很清楚,因为爱你,因为我爱你。”
  “这句话的份量够不够形成动机,驱使我卑微地向你求和,可不可以,好不好?”
  明明是裴珩受的伤,却因为共鸣到同样的痛楚,吝啬地要分毫不减地同样出现在姜明钰的身体上。
  姜明钰确确实实地在自己胸腔左侧附近摸到了这一处皮肉翻开的伤口,不过没有血,温热的血液从眼睛里流出来。
  姜明钰用手捂着手机,泣不成声地说:“不是朋友吗,是朋友你为什么要爱我。你这样很过分,一会儿说要和我做朋友,一会儿又说要爱我。”
  “嗯。”裴珩说,“是很过分,你愿意原谅我吗?”
  第40章
  姜明钰有点说不出话, 话筒里清晰可闻地听见他带着哭泣痕迹的呼吸声。
  “今天好迟了,”裴珩看了一眼天空,灰蒙蒙的夜色, 厚厚的积云, 一个阴天,“我们早上见。”
  姜明钰:“你别挂电话, 你不在家吧?在哪儿?”
  “你家山下第一个转弯的路口,那里的路灯底下, 边上有个木制外壳的垃圾桶。”
  “你怎么在那儿。”姜明钰困惑地问。
  裴珩说:“有些话总要当面讲才够份量,但今天太迟了,做不到,离你更近点也好。”
  很显然裴珩是故意的, 他就要这样刺姜明钰的心一下。
  姜明钰趴到窗边上去,郁郁葱葱的树林覆盖住盘山公路的来路, 什么都看不见:“啊……看不到你。”
  “想见我吗?”裴珩问。
  七点过后他照样能在学校里看见裴珩,明明不差这么几个小时, 姜明钰抹不开脸,不愿意坦诚,承认得很害羞:“好吧。”
  裴珩穷追不舍, 低笑问他:“好什么, 怎么个好法,你好得太勉强,听上去像在说不好,我晚上要睡不着了, 一直想你怎么办。”
  姜明钰刚刚还在怨怼裴珩爱情上的冷漠,这会儿听着手机脸红彤彤想找盆冰水把脸埋进去。
  他拍拍红透了的脸,突发奇想:“你还记不记得我家花园那棵柠檬树, 有个学期我考得特别差,我爸不准我放学后出去玩,我想跟你一起打电动,就等晚上爬树出去,要你在墙的另一边接着我。”
  那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他们的年纪太小,连回忆都很清晰。
  这是他和裴珩之间又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虽然没两次,姜肃时就立刻发现了他大变活人的奥秘,这棵柠檬树也一直没有砍,好端端地种在原地。
  裴珩说:“好。”
  这一次轮到姜明钰穷追不舍,他佯装出不情不愿的样子,嘴碎地说话:“好什么好,我又没答应你要去爬树,我已经十八岁,不是小孩子了。”
  姜明钰一面要将自己的嫌疑摆脱得一干二净,一面又暗暗期待裴珩发现他的蛛丝马迹:“我有我自己的忍耐力,少见你一面又不会怎样,我见你见得够多了,昨天还在学校里看见过你,更何况我没有非常非常想你。”
  裴珩问:“一个小时够不够?”
  “够什么?”姜明钰很快反应过来,裴珩的意思是等他一小时够不够。
  傻子才会在半夜翻墙,裴珩以为在和他表演莎士比亚的戏剧吗。
  然而裴珩却说:“一个小时够不够你非常非常想我?”
  非常狡诈的问法,姜明钰没法回答。踮着脚尖悄悄地下楼,猫一样翘着尾巴,轻快地穿过花园。
  那棵柠檬树还是瘦瘦小小地长在墙边,树叶间长满了花。
  通话一直挂着,姜明钰把手机放在兜里,去爬这棵柠檬树,原以为要很费劲,但他确实长大了,骑在墙头,看到裴珩就站在墙下。
  两米多高的围墙。
  上一次相似的场景,姜明钰几乎是撞进裴珩怀里的,他们一起栽倒在草丛里,等胡乱地爬起来,谁也不提疼不疼,都觉得好有意思,哈哈大笑地骑自行车下山。
  姜明钰更深刻的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恍惚,好有意思、好神奇,他看见裴珩的眼睛,忽然就看到自己,从他第一次在飘着雨丝的秋天抱住裴珩起,他们牵着手一起奔跑过的那些时间,只为了此时此刻的裴珩伸出双臂将他从墙上抱下来。
  几十厘米的高度,仍有一定的冲击。裴珩抱着姜明钰后退了两步,还没有把人放下来,姜明钰嗅着裴珩的脖子说:“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花的香味。”
  裴珩说:“你身上的,柠檬花的味道。”
  还不到一个小时。裴珩去吻姜明钰的嘴唇。
  非常非常想,就是非常非常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