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简略地替列昂报了个平安,让对方不要担心兄长。
  阿缇琉丝并不知道尤利西西对列昂抱有怎样的情愫,也不知道列昂此前所说的不要联系是因为对方,所以在百忙之中他没有详细解释这场荣誉婚姻,只是简短地让对方不要担心。
  于是尤利西西是从新闻上得到自己的兄长即将结婚的。
  当精神海崩溃的列昂短暂地找回神智时,他已经穿上白色西装,走在无数礼花中。
  而阿缇琉丝站在红毯的另一头等待着他。
  这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坠入梦境,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事情呢,梦里的事情怎么可能成真呢。
  但是只有片刻,他的恍神与心软都只有片刻。
  因为下一秒,他就想起尤瑞的残翅。
  婚礼和幸福,都不是他应该拥有的。
  在对不起尤瑞和让阿缇琉丝痛苦之间,他最终选择了后者。
  为什么呢。
  数年后,当列昂带着无尽的遗憾和悔恨自戕于提坦之森时,他终于敢去回忆此刻,也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阿缇琉丝爱他。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阿缇琉丝的爱,是真正永远温柔而坚定的爱。
  主持婚礼的司仪含笑递给他手环,这象征着忠贞不渝与永无止尽之爱的莫比乌斯环被他恍惚接到手里。
  眼前的阿缇琉丝变了好多,在弥米尔之脊上好不容易有些生气的小雄虫,现在又变得死气沉沉,发生了什么呢?
  眼底眉梢都是哀伤的阿缇琉丝,却对他温柔一笑,轻声说着:从此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关于这场婚礼的所有疑问混合着对阿缇琉丝的怜惜被尽数吞入肺腑,眼前之人的哀伤不会再和他有任何关系了,他也无法和对方完成这场婚礼。
  列昂握着这只手环,他的终端在此刻震动。
  是尤瑞发来的视频,定位显示已经废弃的水族中心大楼。
  他突然有种无比强烈的恐惧预感。
  这是一段从楼底以仰视视角拍摄的视频。
  尤利西西说:新婚快乐,哥哥。
  然后就是满屏的鲜血。
  条条青筋从列昂的手背暴起,满目血色让他刚刚平息的精神海轰然崩溃。
  他再次失去了自己的亲人,也再次无法守护任何事物。
  这二十多年好像只是一个闭环,为了让他再经历一次曾经的绝望痛苦。
  手中的莫比乌斯环在此刻变得如此沉重滚烫,好像沾满了尤瑞的鲜血,令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握住。
  爱果然只能是痛苦的。
  尤利西西用自己的死再次告诉列昂这一事实。
  那双看向阿缇琉丝的冰蓝瞳孔,终于如往后数年般充满了恨意与憎恶,列昂颤抖着问: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尤瑞因此而死。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自己。
  所有未尽的话语被他用实际行动告知阿缇琉丝,那本该被他戴在对方手腕上的莫比乌斯环,在他手中猝然扭曲变形,然后在他的仇视中,被扔进芙达尔海。
  广袤偌大的海平面上,这一只小小手环的坠落并未溅起一点水花。
  意识散去的随后,他看到的是阿缇琉丝伤心欲绝的脸。
  但这次,连片刻的心软都没有了。
  这次精神海崩溃让他陷入了长达两年的沉睡。
  等列昂再次醒来,他会彻底毁了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让他活下去的阿缇琉丝。
  第40章
  两年的时间转瞬即逝, 却发生了诸多足以影响无数人一生的事情。
  厄喀德那的继承人为了自己的雌君与家族决裂,兰因大公绝不允许自己的继承人将缔结了荣誉婚姻的列昂·阿列克作为雌君,那位小伯爵却执迷不悟, 最终亲手挖去自己手腕上的族徽, 以绝不后悔的姿态脱离家族。
  阿缇琉丝对自己的雄父说:既然要向神教隐瞒神迹的存在, 就让他们觉得我无药可救,救世主怎么会是一个为了雌虫放弃一切荣誉的雄虫呢?
  这个几年前在新闻中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因为脱离家族再次登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这次的阿缇琉丝却眼眸沉寂,不复意气,不复璀璨。
  青春欢乐的快步舞曲终究还是结束了。
  兰因红着眼睛看他, 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看着阿缇琉丝亲手挖去十几年前自己为他纹制的族徽,一颗心随着阿缇琉斯挥下的利刃变得鲜血淋漓。
  兰因知道这个孩子想爱他也想恨他, 却不能爱他也不能恨他。
  阿缇琉丝不仅是为了蒙蔽神教的双目,更是在惩罚他自己。
  兰因的虫崽太温柔了,所以没法在得知一切真相后,在送走自己所有的士兵后,依旧心安理得地做着大贵族。
  最终, 阿缇琉丝离开提丰城堡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走,除了一只小小的手提箱。
  其实以阿缇琉丝的年龄和爵位,他早就可以搬出城堡了,但兰因的不舍与爱怜让他一直留在这里, 现在兰因却成为他离开的理由。
  小时候,他每次和雄父吵架都会带着这只对于幼时的自己而言显得格外巨大的手提箱,假装离家出走。
  但这次, 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两年中,阿缇琉丝逐渐知道了更多的真相,比如尤那达斯的背后其实是神教, 比如当初被他亲手捕获的灵巫正是第二、三具神蜕的融合者,比如巴德尔虽然和他成功融合,但帝国的研究已经落后神教太多,现在还不是宣战的时候。
  所以这两年中,他一边配合着帝国的研究,一边单向灌溉着列昂的精神海,即使后者从未对他开放。
  夏盖一次又一次地恳求他,多为自己的身体着想。
  他表示自己听进去了,精神力却在这种几乎榨干般的实验和灌溉中一点点衰竭下去,其实只要停下这两者间的任何一项,他的精神力都不会衰竭,但偏偏他无法停止任何一个。
  玛尔斯大帝告诉他,不必如此着急。
  阿缇琉丝却说:我等不及。
  等不及向神教挥去最后一剑。
  随着研究进度的飞速进展,民众中已经有敏锐的人发现盖亚宫和神教之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这个隐忍了神教千年,名义上坐拥帝国最高权力的机关终于越来越硬气。
  莫名失踪的雄虫越来越少,神教再也无法轻易地向各地政府施压,迫使他们向自己交出用于实验的普通雄虫或者雌虫。
  终于,祂意识到巴德尔大概率已经被帝国彻底掌握,在这两年里精神力以不正常的速度快递衰竭的阿缇琉丝重新回到祂的视线,但为时已晚。
  巴德尔工程的理论部分已经彻底研究完毕,接下来就是投入应用。
  这具神蜕的力量是“免疫”。
  从阿缇琉丝精神力本源分裂而出的无数分裂体,在理论上可以让雌虫免疫所有的精神力攻击。
  然而帝国未能完全掌握第二具神蜕切丝忒“分裂”的力量,当初被阿缇琉丝亲手捕获的灵巫,还未等他们深入研究,就已经被神教截走。
  所以本该对阿缇琉丝没有副作用的精神力本源分裂,不可避免地很大程度上造成了他的精神力衰竭,效果也大打折扣,将分裂体移植入精神海的雌虫士兵仅能得到百分之五十的免疫防御。
  但仅仅如此,也足够帝国彻底打响对神教的战争。
  教皇英诺森六世放弃神教新庙撤离至其他星球,而在撤离前最后一次惺惺作态的洽谈中,他对玛尔斯大帝和兰因说:我对你们致以钦佩,居然舍得用他融合巴德尔。
  兰因大公回以云淡风轻的微笑,回到提丰城堡后却在阿缇琉丝的房间里枯坐整夜。
  昏黄的灯光下,他无数次地抚摸阿缇琉丝的枕巾,如同以前抚摸自己虫崽的头顶一样。
  怎么会舍得呢。
  怎么能舍得呢。
  那是他最爱的人。
  星历1776年,神教正式叛乱,帝国疆域内近一半的星球一夜沦陷,选帝侯乌拉诺斯宣布投诚神教,至此虫族陷入千年来最为混乱的内战。
  玛尔斯大帝发表战时宣言,号召全帝国的虫族们团结起来,脚下就是家园,背后即是手足,从贵族到平民,请所有虫族用血肉誓死捍卫首都星。
  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死完最后一个战士,都不能再把一个无辜的普通虫族交给神教。
  在真正的生死存亡之际,帝国内部所有势力终于尽消龃龉,除乌拉诺斯之外的所有世俗选帝侯成立盟军,共同御敌。
  阿缇琉丝几年前安插进行政厅的推手,极大程度上促成了这一结盟。
  玛尔斯大帝发表战时宣言的这一天,也正好是列昂醒来的时候,他静静坐在床上,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浏览了这两年来所有的重大新闻。
  那双平静的蓝色瞳孔,定格在荣誉婚姻的标题上。
  他只看到了荣誉婚姻,只知道阿缇琉丝在两年前强行和他缔结了耻辱的荣誉婚姻,却没有看到荣誉婚姻背后的一切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