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殿下为他考虑得倒是挺多。”谢昭野一开口又一股子刻薄的腔调。
  他扭过头,“殿下,你真不知道他们背地里是怎么说我的?你真觉得我能把六皇子教好?”
  江烬梧:“我信你。”
  谢昭野忽然想笑,因为他自己都不信自己。
  如果不是江烬梧,如果不是他,大概,自己会更乐意把整个大魏的水搅得更浑。
  他不是他爹。他也从来做不了他爹那样刚正不阿的清官。
  “……去休息。”谢昭野眉眼掠过他的唇,“我考虑考虑。”
  江烬梧看着他,温和又坚定地告诉他:“谢昭野,我做这些,并不是因为我消极认命了,相反,我一直都在争,我以为你看得到的,我一直都在与天争我的命数。”
  谢昭野默然握紧拳头。
  下一刻,站起来就把江烬梧往寝殿带,“说了,去休息。”
  *
  八月初,谢昭野自己挑了个日子,他是司天监出身,算个日子也只是小事一桩,然后定在了初九。
  在太子的授意下,六皇子江遂正式行了拜师礼,拜入了谢昭野门下。
  谢昭野也才弱冠之年,但都知道他才学上不弱于那些大儒,又是个做实事的,对于政务的见解更是不必说,唯一让人咂舌的,也就只有他的年龄的。
  但太子都不觉得让十四岁的六皇子拜二十岁的谢昭野为师有什么不对的,其他人又能说什么?
  且,六皇子年纪也还小,学业都还没完成,更不提入朝了。
  谢昭野是太子心腹,这事传出去,也只有称赞太子友爱弟弟,特意给弟弟找了自己的心腹能臣为老师的份。
  另外,五皇子的婚事也匆匆提上了日程,还借了为雍武帝冲喜的名头。五皇子府是早就建好了的,只不过出前是秦贵妃不肯让儿子出宫,五皇子一直还住在宫里,如今成婚了,自然就要出去开府了。
  永和殿赐下了一批赏赐,东宫也送了厚礼,只是皇帝在病中,据说来起榻都不行,自然无法到场,太子也只是送了礼,并没有到场。
  因为这五皇子妃的特殊身份,上京礼许多高门大户也大多只是叫下人备了贺礼送上,大多都不没有上门。对于堂堂皇子来说,这婚礼也以说简陋了。
  当夜,五皇子看着自家府里这零零碎碎的宾客,也只能苦笑着自己灌了一杯又一杯,要问他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也许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他好像失去了什么。但又好像,有些东西,一开始就与他没有关系。
  ……
  六皇子依旧会在崇文馆上课,只不过课时减半。谢昭野也是大忙人,每天是挤着时间出来上课的,教的东西当然也和崇文馆里教的那些基础的诗书不同。
  比起教六皇子读书,他更偏向直接扔个问题出来,让六皇子去找最合理的解决办法,然后自己偶尔点拨点拨。这样的“课业”对六皇子来说,难度直线上升。
  坤离回来时,江烬梧刚过问六皇子去哪了,得知是谢昭野把人带出宫了,他就不再问了。
  默书出来在他耳边低声禀告,“殿下,坤离大人回来了。”
  江烬梧当然没有忘记自己人坤离出去查什么了。
  这时候回来了,相必是已经有结果了。
  他折返回去,抬起步子,却顿了一下后才坚定地走回去。
  坤离一见到他就飞速跪下:“殿下!”
  “默书,你先出去。”
  “是。”
  江烬梧看着坤离,心中其实已经猜到了。
  “起来说吧。”他开口。
  坤离面露踌躇,实在是调查到的真相太令人……他说不出口,也不知道怎么说。当年的事情,实在是太乱了,乱到已经不会有人再特意去调查什么……
  坤离低着头不语,递上了一封誊抄的信件。
  江烬梧盯着这封信许久,才接过来。
  ……
  不知道过了多久。
  坤离听见太子忽然笑出了声。
  怆然又滑稽,不知道是在讥讽谁。
  江烬梧把信件拍在桌上,手掌重重撑住,整个人身形有些恍惚。
  “孤要见她。”
  第71章
  谢昭野第一次下了衙收到宫里送来的口信儿。
  刚下过一场大雨, 现下雨也还未停,只是雨势已经变小,他撑着伞步履匆匆行至东宫。
  默书就在宫门口等他。
  “殿下呢?”谢昭野蹙着眉问。
  “谢大人请随奴才来。”他引着路, 然后低声跟谢昭野说, “谢大人恕罪, 是奴才自作主张叫人以太子殿下的名义召您入宫的。”
  默书一向是有分寸的,跟在江烬梧身边这么久,也能揣摩出他几分心情来, 谢昭野当即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出什么事了?”
  “发生了什么奴才也不知道,只是, 傍晚时,殿下带着坤离大人出宫去了, 回来时……就不太对劲。奴才实在担心,只能让人去请您进宫了。”
  谢昭野握紧拳头没说话,只是步子一味加快。
  谢昭野到了之后才意识到,江烬梧一定不是简单的心情不好。
  殿内乱成一团,宫人们不敢发出什么大的声响,在小心翼翼收拾。江烬梧从不将脾气发到底下人身上,更遑论是发脾气砸东西了, 这么些年他就是再难过或生气也大多是一个人坐着。
  “谢大人请这边来。”
  默书带他穿过前殿, 两人一路走进去,应该是默书的安排。后头渐渐没了行走的宫人。谢昭野走到一半就知道,默书是要带他去哪。
  前面就是供奉着白皇后灵位的地方。
  里头应该是只点了一盏灯, 夜色下只有微末的烛光。
  砰——
  里面突然传出一阵响动。
  谢昭野心头一跳, 已经大跨步跑去推开门。
  “谁准你进来的?滚出去!”
  有什么东西被他袖子一扫,直接飞摔到门口。
  谢昭野一怔。
  ——竟然是白皇后的牌位。
  江烬梧佝着腰背,手撑在凌乱的供桌上, 上面的香炉斜倒出来,香烛和供品散落得满地都是,只听得见他压抑又沉重的喘息声。
  默书落后半步,看清里面的情形也一脸错愕。
  谢昭野看了默书一眼,示意他先离开。默书拎着宫灯的手紧了紧,也只能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开。
  “没听见——”江烬梧看见他,话音戛然而止。
  屋子里唯一一盏灯火忽明忽暗的光印在江烬梧冷白的脸上,仿若鬼魅。
  “你怎么来了?”
  他嗓音有点干涩,听得出一丝轻颤的尾音。
  谢昭野看着他此刻的模样,眉头皱得越发厉害。
  他直接走过去,看了他一眼,抓起他的袖口,果然已经吸满了水,一直在往下滴。何止是衣服?从头到尾浑身湿透仿佛是刚从池子里捞出来的,连头发都在滴水,再一想默书刚才说的,恐怕是默书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这人只怕是一路淋着雨回来的。
  默然片刻,“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无奈地叹。
  江烬梧抽出自己的袖子,转过身背对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把自己弄成这样,小默公公自然会担心,只能用你的名义把我召进宫来。”
  “……他胆子越来越大了,召外臣入宫都能自作主张了。”
  “对我来说也就是走正门和翻宫墙的区别而已。”谢昭野说。
  江烬梧垂着头,也不似往常听到这话时会训斥他不成体统。
  谢昭野脸上神色有些凝住。
  “到底出什么事了?”他沉声,“殿下,我对你再无隐瞒,难道你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跟我说的吗?”
  ……
  “谢昭野,如果宣徽十一年,没有发生那一切,现在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子呢?”
  谢昭野眸光轻漾,垂垂眸,复又抬起,他道,“不管有没有发生,殿下都会是一个优秀的太子。”
  江烬梧转过身。
  他想说,他问的不是这个,但眼神又一下子黯淡下来,因为其实他也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回答。
  江烬梧好似一下子平静下来了。
  他走到门口,拾起了母亲的牌位,出神地看了好一会,然后好好放回供台上。
  他背对着谢昭野,仿佛是笑了一下,“抱歉,吓到你了吧。”
  谢昭野的心好像被什么攥得发疼。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他伸手握住江烬梧的手臂,一拽,把人扯进怀里。
  江烬梧身上湿透的衣物也濡湿了他的外衫。
  他想开口,忽然停住,察觉到什么,于是也顾不得自己原本想说什么了。
  “怎么这么烫?”
  他又去抚他的脸颊。
  发热了。
  谢昭野直接把人带出去,找到默书,“涂鄢在哪?”
  默书一愣,“涂姑娘昨日出宫了……殿下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