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江烬梧抿了抿唇,扭过头,并不看他。
  谢昭野垂着眸子,平静地说,“有些事情,殿下若是下不去手,可以由臣来。”
  江烬梧轻哂,也不知道是在笑谁,“你把孤当圣人了吗?这些年,孤手里染了多少人的血,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吗?”他停顿了一下,“孤不是下不去手,只是……没有必要。”
  “谢昭野。”他忽然变得郑重。
  谢昭野疑惑地看向他。
  但良久,江烬梧却一直没有下文。
  “……没事。”
  ……
  “殿下,无论如何,请您一定要珍重自己。”谢昭野认认真真地说道。
  有那么一刻,江烬梧竟然真的险些想相信他,相信他真的是为自己而来。
  *
  宣徽二十七年的正月,年关的喜气还没散,上京就又出了一桩大事。
  太子遇刺,刺客招供出的买凶人竟然是秦家的某个门生!惹得朝野议论纷纷!秦国公拖着病体去宫里喊冤,痛哭流涕大喊是被人诬陷的!秦国公一把年纪了,从宫里哭完后才一出宫就晕死在了宫门口!怎么说也是权倾朝野的老臣了,这稍有不测,难免就让人闲话了。
  朝廷里的大小官员看遍了热闹,都知道秦国公这一喊冤,分明是暗指负责调查案件的谢昭野在诬陷他!这谢昭野可是太子的人啊!
  原以为这又会是秦家和东宫的斗法,却不想,关键时候,全程吃闲饭的刑部居然调查出,刺客所供出的指使人虽然是秦家的门生,但实际却和已经圈禁的四皇子有关!
  这可不得了啊。
  没过多久,雍武帝就召见了皇城司和刑部的人,又见了秦国公,然后就把正在皇陵监督修建工作的五皇子给召回来了,以他办事不力为由关禁足两个月,短时间是去不了工部点卯了。
  谢昭野知道了也只是跟江烬梧嗤笑,“这些皇子里头,倒是没想到陛下最疼的居然还是五皇子啊。”
  前几年故意挑动这些儿子们争斗时也是,只有五皇子还单单蠢蠢的被护在象牙塔里,其他几个皇子都快成斗鸡眼了。
  同日,雍武帝就下了处置四皇子的旨意。不过旨意才出永和殿,雍武帝的病情就加重,再一次陷入昏迷了。
  江烬梧每日不仅要忙着朝政,还得去永和殿侍疾,结果宗**又传来消息,说四皇子要见他。
  ……
  “我就知道,你迟早容不下我。”东窗事发,四皇子知道,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只不过他怎么都不肯扯到秦家身上,一口咬定是他故意收买了秦家的人,想借秦家的手,自己则坐收渔翁之利。
  谢昭野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得出四皇子的小心思。到了这个地步,他还不死心。不肯供出秦家,不过是不愿意成为江烬梧对付秦家的棋子罢了。
  果然啊,早些解决掉他是正确的。
  “殿下。”谢昭野站在江烬梧身侧,“时间差不多了。”
  他话音刚落,就有小太监把鸩酒呈了上来。
  四皇子死死握拳,掌心甚至已经有了血痕,却不觉得疼。死到临头,怎么可能会没有半点害怕?
  “皇兄,反正我都要死了,你索性让我死个明白!”四皇子毅然问,“三皇兄,是不是你杀的?”
  “三皇兄自幼骑术就是我们兄弟几个里最好的那个,怎么可能会在猎场坠马?”
  谢昭野半眯眸子,还真有些担心江烬梧会满足他这个“遗愿”,只不过,还不等他做什么,江烬梧就开口了。
  “时也命也,谁知道呢?”江烬梧神情淡漠,“三皇弟骑射俱佳,但偏偏却自大妄为,生与死本就只在一线之间,阿旭,你说孤如何能算得准三皇弟会放着自己的马不骑去骑一匹刚刚驯化的野马呢?”
  “阿旭,你太高估皇兄了。”
  四皇子有片刻的恍惚。听江烬梧喊他“阿旭”时,他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幼时,他的生母只是宫女出生,可在生母病逝后,他却得以住在先皇后的坤宁宫,受先皇后教导。
  太子从小就是个很好且出众的太子,出类拔萃还友爱兄弟,父皇整日沉迷美色,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太子小小年纪反而担起了教化弟妹的责任。其实,他们这些弟弟那时都很孺慕这个兄长。后来……后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四皇子回过神时,江烬梧看了他最后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他的神情在一瞬间又恢复了狰狞和偏执。
  谢昭野平静地抬抬手,“四皇子,该上路了。”
  其实这种事完全不需要谢昭野来,只不过,他不亲眼看着四皇子死就不会放心。
  “谢昭野!你以色侍他,真以为能一直得他青眼吗?天家无情!他江烬梧杀兄杀弟,更是其中佼佼者!来日,我就在地下看着你怎么被他卸磨杀驴!”
  谢昭野嘴角一翘,步子迈了几步上前,在四皇子耳边落下一句,“承四皇子吉言,臣一定早日凭着臣这副姿容爬上太子殿下的榻。”
  说罢,也不管四皇子作何反应。
  只一个眼神,便有人将酒强行喂进四皇子嘴里。
  铜杯落地。
  四皇子扼住自己的喉咙,至死还在愤愤念着江烬梧的名字。
  谢昭野最后瞧了一眼四皇子七窍流血的死状,朗声下令:“陛下已经将他废为庶人,拖出城外烧了便是。”
  ……
  谢昭野回去向江烬梧复命。
  “殿下,四皇子走得很安静。”
  江烬梧负手站在廊下,“孤知道了。”过了会,“让人在城外找块地葬了吧。”
  谢昭野一边想着现在四皇子的尸身应该要准备出宫了,烧完后得把灰也扬了,彻底地斩草除根,一边温声应下,“好,臣去办。”
  “不过……”谢昭野的语调突然一变。
  江烬梧有些奇怪,转过身,“不过什么?”
  谢昭野垂下眼睑,睫毛在眼下映下一片阴影,瞧着有些委屈,“您走了以后,臣还被四皇子骂了一顿。”
  “他骂你什么了?”江烬梧皱起眉。
  谢昭野苦笑着摇摇头,“无非也就是那些话,说臣以色侍人,不得好死之类的……”
  江烬梧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他心想,谢昭野其实也才二十岁,和江钰乾同龄,他又一向傲气得很,听到以色侍人这类作贱人的话能高兴才奇怪,更别说还有后头这句。
  “你听他说什么?灌完酒也便罢了,平白听他胡言浪费时间!”江烬梧轻呵。
  “臣只是想……”谢昭野低着头凑近了几步,“明明没做过,却被人这样误会,实在是亏得很。”
  “所以,”他一声低笑,“不如殿下什么时间让我真以色侍奉上一回……也不算是亏了,怎么样?”
  再一瞧,谢昭野哪还有一丁点委屈的模样?分明还嬉皮笑脸的!
  江烬梧气笑了。
  “滚。”
  谢昭野就不滚。不滚就罢了,还留下来蹭了一顿饭。
  默书进来给炉子添香,瞧见江烬梧难得地在出神,了然地笑了笑,“殿下在想谢大人?”
  江烬梧不大高兴地瞥他一眼,“孤想他做什么?烦得厉害。”
  只是今日见了他那圈禁了快两年多的四皇弟,被他一提醒,还真久违地想起了三皇弟。
  三皇弟啊……真是鲁莽又自大。这种人其实最好对付了,江烬梧初被复立时甚至没把他当做过对手,不过也正是他太鲁莽,在江烬梧这里吃了亏,竟然派人去杀白蕴淳这个小孩子泄愤,那会白蕴淳也才不满十三。
  但三皇子还真不是他动的手。是谢昭野串掇西宁侯干的。
  宣徽二十三年的春蒐,谢昭野前一日给他传信,让他不要下场,于是当日他以不忍杀生的理由向皇帝陈情,天下皆知,他被废后在道观里抄了十年经,所以这个理由也算正当。
  于是,他便端坐在上首看着三皇弟身下的烈马开始发狂,直直冲向雍武帝,三皇弟大惊之下企图再次驯住这匹野马,却一时“不慎”,直接坠马,当场身亡。
  后来,这也成为西宁侯的十大罪状之一!
  不过很长一段时间里,外头都有流言蜚语说是江烬梧干的,他没有下场同几个兄弟比试也成了佐证之一,连雍武帝都曾怀疑过他,确实给他造成了一点儿麻烦。
  但若真是江烬梧动的手,他反而不会做得这么明显,难道下场去参与他们的狩猎比赛就会被那匹野马给伤了?笑话。
  这大概是谢昭野的一点恶趣味。
  谢昭野恨他。
  他一直都知道。
  第14章
  转眼正月就在雍武帝反反复复的病中过去了,来到了二月初九,江烬梧手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这一日,是惊蛰。
  惊蛰时节,雷声初响。因为皇帝仍不见好,需卧床静养,所以今年的祭雷神仪式由太子代为出面,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仪式结束后又和几个老臣议了一会儿事,皇帝久不见好,这些老家伙们心里也在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