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脑中天人交战只在一瞬,阿葵决定信自己,要往上飞,起码知道上层的机关是什么!挨上几箭又怎样!
  阿葵振翅的同时,浮筠楼二层环廊的墙壁骤然从内爆裂,木屑纷飞,数十道人影从中跃出,眨眼间飞扑到面前!
  阿葵的反应也是迅如闪电,她偏头躲过第一柄扎向她项上人头的长矛,顺势转身刺穿了背后一人的胸膛,又一道剑风扫过来,她瞬间向后弯折身躯,在空中翻转一圈闪过攻击。她背后那对绯红色翅膀宽大厚重,辗转腾挪于众多围攻者之间却似是一片轻盈飞舞的羽毛,刀剑不沾身。
  几息间解决掉五六个围攻者,阿葵这才定眼去瞧这些人的样貌,一看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竟然是一群面色灰败、枯瘦如柴的干尸!
  “厉影!”她咬牙切齿。
  另一边,早在木质墙壁破裂时谢缘就将琥珀的脑袋往怀里一按,挡住他四处张望的眼睛,纵身向阿葵靠过去。
  一具干尸高举着斧头迎面劈来,谢缘眼也不眨,下一瞬,干尸连带着手中斧头就出现在了几丈开外,斧刃下落劈开了空气。
  这是不喜战斗的谢缘琢磨出的一种策略,如若迫不得已加入战局,就将传送阵法围绕周身织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球形,凡是不怀好意接近他的,碰到阵法就被传送到五丈之外,也不劳他动手。
  头顶光线骤然一暗,阿葵左右格挡中顿感不妙,果然下一刻,那个她恨之入骨的阴森声音悠悠响起:“不错。不错——小丫头,原来你这么多年都在藏拙。以你的脾气,能做到这份上也不容易,耐性可嘉啊……”
  阿葵奋力挥开面前的两具干尸,凝目仰望。
  秃鹫精伸展的黑色羽翼像滚滚乌云遮天蔽日,水幕的光亮被阻隔大半,从下往上看这一幕如同天狗食日的灾相。
  半化的厉影甚至颇有闲情地为她鼓了两下掌,好像真个在夸赞她似的。
  阿葵全身的皮肉开始隐隐作痛,鞭打、电击、灼烧……曾经加之肌骨的伤痛借着记忆在身体上复苏,仇恨和恐惧交替磋磨她的五脏六腑,令她一时无法动弹。
  干尸没有自主意识,全凭厉影指使,此刻齐齐停下攻击,将阿葵、谢缘和琥珀三人包围在中间。
  琥珀在谢缘胸口闷得不太舒服,蹭着脸挣扎,谢缘也不强迫他,马上拿开了放在他脑后的手。
  厉影居高临下地向谢缘摊开掌心,彬彬有礼道:“这位客人,您又缘何帮衬这两只小东西逃跑呢?想必阁下应当清楚,这是与我们柳岸作对吧?”
  未及谢缘做出反应,一道绯红身影先冲了上去,半空“铛——!”的一声刀剑嗡鸣,厉影放下施展傀儡术的手臂,颇为遗憾地对阿葵摇摇头:“小丫头不经夸呀,又心急了,我本念着让你二人风风光光重逢的。”
  黑色短刃接下了长剑蓄力一击,阿葵的瞳孔在刀光之中剧烈震颤,映出一张许多年不曾入她梦的脸。
  阿葵嗓子发痛,嘴唇哆嗦着发出细微气音:“梅姐姐……?”
  琥珀忽然捻起一缕自己的头发端详,又抬头看过去:“我和她长得好像。”
  谢缘看着那具突然闪现的白袍金发的艳尸,表情不大好看,下意识遮挡琥珀的视线:“物类上算是你的近亲……听话,别看了。”
  阿葵恍神之际,厉影操纵着那具宛如活人的尸体又劈出一剑,阿葵反应不及被掀出半丈远,肩头飚出一弧血,宝蓝色衣袍染成深蓝。
  谢缘意识到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他的小鸟想要救朋友,既然说理不成,那他只能强行带走阿葵。
  平地而起的旋风彻底吹散雾气,摧枯拉朽地卷起周遭所有凌乱之物,散落的兵戈和碎木头连同残缺的尸块绞在一起,噼里啪啦撞击环廊的梁柱。
  “梅姐姐!”身处风眼当中的阿葵嘶吼着伸手去拉那人衣角,被谢缘拦腰一带往下层急坠。
  残骸在上升,神灵在下降。
  厉影先是被突如其来的旋风掀掉了毡帽露出锃亮光头,他咒骂一声稳住身形,运转内力摆脱旋风壁的巨大吸力进入风眼,收拢翅膀跟着追了下去。
  谢缘依靠识神探查,早就将柳岸的各个通道方位谙熟于心,怀里抱着琥珀、臂弯制着阿葵,流云一般转出浮筠楼,远离了狼藉之地。
  厉影穷追不舍。
  阿葵手中攥着一截布料,双目赤红,眼角周围的黑色纹路蛛网一般蔓延了半张面孔。她已然丧失了理智,在谢缘手臂间挣扎踢打:“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放开!”
  “厉影!你不得好死!你竟敢那么对她…那么对她!别以为我无法久活你就能高枕无忧,哪怕我只能活一年,活一天!变成鬼都会来找你索命!你不得好死!!!”
  厉影冷笑一声。
  柳岸地底结构崎岖复杂,远离了敞亮的浮筠楼,光线也越来越弱。又是一个迅疾的转弯,一道白影忽而横拦在通道中央:“厉老板且慢!”
  追击当中的厉影被激起了狩猎本能,当即要将坏他兴致的拦路者斩杀,对面却也不躲,早有预料似的接下一击,伸手掀了头顶幕篱:“是我。”
  厉影一见来人面貌,心中滔天的怒火先熄了一半,就算此时万分想捉回猎物也不得不停下了。
  他压着嗓子皮笑肉不笑:“叶大人。”
  “厉老板且听在下一言,”叶师傅温文尔雅道,“您若是想活命,就不要再纠缠前头那位了。”
  、
  天光完全消失,奔跑在甬道之中只能借助挂在壁上相隔遥遥的油灯看路。
  谢缘低头查看阿葵的状况,发现她神思紊乱甚至有堕魔的征兆,轻声道:“静心。”
  一道清心诀闪着光落入阿葵眉间。她神色一空,蔓延到脸颊鬓角的纹缓缓收拢回去,待她阖眼再睁开时,眼角滑过一滴泪珠。
  琥珀闷闷趴在谢缘肩头,望了望后面突而道:“不追了。”
  谢缘接话:“有人拦了他。”
  他脚下一刹,闪进一间暗室。
  此处空间不充裕,甚至因为光线昏暗显得逼仄,进门正对的却是一座造工精巧华贵的神龛,黄烛高照,内里一尊盘腿而坐的黑衣神像垂眸俯视。
  谢缘略一蹙眉,什么神是穿黑衣的?
  尽管他对后天神吃供奉香火之事漠不关心,但也知道些常识。凡人崇信神明实则为己所用,他们未必真的见过神,多半是穷极想象塑造出大众乐意膜拜的样貌。而民间多以白比高洁纯善,黑则往往与死亡灾厄相关。哪个神在凡人心中是这种阴沉沉的恶相?
  未及他深思,一直默不作声的阿葵看到这尊神像后,涣散的目光终于凝实了,喃喃道:“玄化仙尊……保佑。”
  又是玄化,谢缘细细端详神像片刻,道了声:“对不住。”
  阿葵生锈的脑子还在疑惑“对不住”什么,谢缘便动了。
  只见他抬腿将神龛前的供桌用脚尖一勾,香炉果盘滚落满地,又是一抛,长条供桌就飞到半空转了个方向,短的那端对准了神龛,然后在阿葵目瞪口呆之下撞钟一般朝着神像猛冲过去,轰隆——
  陶土塑的神像碎了个稀巴烂,木质神龛也破损大半,从墙上坠了下来,露出背后一口黑黢黢的地洞。
  第12章
  “如何呢?”
  邬虺一手支在高座前的案几上,脸上挂着一抹浅笑。
  满殿鸦雀无声,除了他没人敢笑。
  “小鲨鱼向我抱怨,前些日子海外不知打哪儿来了个散仙,二话不讲照面就揍了他,我还宽慰他那是鲛人妒心过旺,不满他独占近海才找了打手撑场子。”邬虺倾身敲了敲案面,话锋一转,“岩甲,本尊应当告诫过你,祸莫大于不知足,你若少贪图些供奉和海域,便也不会惹一身麻烦。”(注1)
  身披银灰色异甲,臂膀上每一块肌肉都透着凶悍的“小鲨鱼”岩甲跪在邬虺脚下的白玉阶上,闻言连忙称是。
  邬虺将吝赐给他的目光收回来,望向前方命令道:“和大家再说一遍,那散仙上岸后做了什么。”
  岩甲道:“救了几个困在悬崖上的蠢蛋人族。”
  邬虺似是认为这句话极度好笑,拍打两下座位扶手满脸愉悦地站起来,黑袍下摆缓缓扫过台阶,两肩的翡翠挂链随着步伐晃动撞击出叮当脆响。
  “到此为止了吗?没有。”邬虺自问自答,围着地上一堆碎陶片儿转了一圈,“小叶子,你来讲。”
  周围仙神们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乱瞟。尽管那堆陶片碎得不成样子,大眼一看也能分辨出那是玄化仙尊的塑像。
  到底是谁胆大包天,敢动一州主神的神像。
  叶路略一颔首,娓娓道来:“属下遵从仙尊的指示,照例前去桃花江下的柳岸暗中监视他们拍卖,却意外发觉那位散仙也在场。”
  “那散仙实力高深莫测,属下多番试探未果,只好装作与其相见恨晚,冒险同他攀谈。属下便发觉,他对中州许多事情知之甚少,倒像是与世隔绝数百年,甚至金银价值几何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