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纪襄没有挣扎,低声道:“放开!”
  她的珍珠耳珰微微摇晃,在司徒征眼前晕成一团柔光。她的眉,她的眼,十分平静,和过往的柔情截然不同。
  司徒征有些恍惚,慢慢放下被他举着的一截白生生雪腕。
  他和纪襄对视片刻,突然移开了视线,打量假山内的光景,艰涩地开口道:“我家中有很多座假山,其中有一座叫做桃花洞,可以坐在里面饮酒赏花,闲坐看书。”
  纪襄道:“和我有什么干系?”
  司徒征一怔,他也不知自己方才为何突然提起,想了想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纪襄轻轻“呵”了一声,道:“你以前怎么从没想到过呢?”
  不等司徒征回答,纪襄问:“是你让人去给我庭院里种芍药的?”
  司徒征坦诚地颔首,道:“我没想到你竟然并不喜欢。还有你送我的笔架,是你自己挑选的吗?很精致,我收到就摆在书案上了,每日都用。”
  纪襄道:“你当日出来找我,这是我让宫人全权置办的谢礼。你我并无干系,我不想亏欠你人情。”
  “那你给谢方的谢礼,是你自己挑选的吗?”他慢慢地问道。
  纪襄抬眼,看着他雪白脸容上掩饰不住的沉郁之色,长长的眼睫轻颤,漆黑的眼珠看着她,含着一丝期盼,等着她的回答。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想到了自己筹谋的日后生活,突然笑了起来。
  “司徒征,我之前说过你是在我长大后对我最好的人,我到现在都这么觉得。所以你真的不用对我愧疚的,不用再想着管我了。”
  他道:“我不是愧疚。”
  “那你是后悔了,也很不必。”纪襄莞尔。
  司徒征怔怔道:“章序说你答应回京城后就和他成婚。”
  纪襄微微蹙眉,很快又舒展开了。她道:“提及此事,我忘了我还欠你一桩。你替我收买和尚说延迟婚约的事,当时花了多少银钱,我明日还你。”
  “不用,我没有贿赂,只是让熟人帮忙说话。你不用觉得欠我。”说完,他仍是紧紧盯着纪襄。
  司徒征又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他都要尚公主了,还在意她和章序是否会成婚做什么?想在他成婚后,她继续和他苟合,做他不能见光的外室?
  纪襄淡淡一笑,突然高声喊道:“碧梧!”
  在外战战兢兢守着的碧梧听见了,立即应了一声,走到假山洞口。
  纪襄笑盈盈道:“我们走。”
  司徒征人在纪襄默认了的震惊中,一时不查,纪襄已经从他身边绕过,和婢女手挽着手飞快走了。
  第84章
  肃王谋逆一事后,太子按着之前的安排,快速收纳了肃王原有的势力。但仍然有些事需要去扫尾,这日下午,司徒征出了行宫,去郊外办一桩隐秘的正事。
  半天功夫总算妥善解决了。
  回程路上,暮色沉沉,醺黄里透着灰蓝,树旁杨柳依依,在风中如丝如幕。
  司徒征办好事,心情却没有松快下来。
  昨日他命人安排,在宫中办了一场盛大的文会,广邀司阳及其周边知名文人在宫中竞诗。不少王公贵族和当世知名文人都去了,谈笑弘雅,还专门设立了给女客品评的地方。
  太子妃和几个公主都去了。
  不知道是她猜出了幕后是他,还是真的不得空,居然没有来。
  而从纪襄让他不用愧疚,也不用后悔已经过去了十日。
  这几日他始终在琢磨她的话,怎么也猜不出她究竟有没有对章序回心转意。
  他觉得不会。
  毕竟从前她对章序的态度他很明白,看他受伤了会有心疼挂念,也有因为道德礼教下的愧疚,但男女之情应该是很早就没有了。
  她一直都是想要退婚的。
  司徒征握着马鞭的手不由僵了一僵,她以前能够对章序彻底舍弃,对他会不会也是如此?
  何况,在某些方面他还比不过章序。他在宫中和她交集寥寥,她进宫三年后,他就离京了。不像章序和她常常因为太后的关系见面。
  他虽然也在年幼时就认识了她,但完全没有青梅竹马的感情。
  在这一点上,他不得不承认他不如章序。
  至于她和章序的婚约,目前还没有走正式的三书六礼,能动的手脚多了。一想起来他就懊悔不已,他当时为何不直接答应她呢?
  当时她和章序解除婚约,对他能有什么影响?
  司徒征皱了皱眉,莫非他当时是在怕纪襄会纠缠上他?
  不过须臾,他就否决了自己这荒谬的念头。
  如果他不想被人缠上,那绝没有人能够做到。她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手段,何况她还是个脸皮很薄的小姑娘。
  司徒征转了转马鞭,突然停了下来。
  耳边风声猎猎。
  他今日出来并没有带许多随从,只有护卫韩岱一人跟着。二人对视一眼,道旁棵棵绿树婆娑,在渐渐深重的暮色里,乍一看,人影皆无,只有几只灰白的鸟雀停在树上。
  司徒征手按在佩剑上,“嗖”一声,一只箭携着风势直冲他的面门而来。如地里钻出来一般,眼前骤然多了一队遮住头脸的武人。
  他提剑,“铿”一声将近在眼前的羽箭挥开了,和这队突然出现的刺客对视片刻。
  夕阳西沉,远近杳无人烟,突如其来的动静,惊起几只鸟雀,“啾啾”几声飞远了。
  司徒征微微眯眼,打量着对方。
  对面的人都只露出一双眼睛,整整齐齐的黑袍黑马传出无言的肃重压力。各个威武健壮,武器齐全,也不说话,径直拉弓射箭。
  羽箭的目标只有司徒征一人。
  密密麻麻的箭雨中,司徒征微微挑眉,催马上前,神色嶷然,
  顷刻间已经挥剑斩下一人头颅。
  金戈相撞声不绝,司徒征和韩岱动作迅疾地又杀了五人后,剩下的刺客见状不妙,有个领头的大声咒骂一句,在空中用力挥了挥手。
  这群骤然出现的刺客里的活口接到示意,立即打马疾驰,转身就跑,扬起滚滚烟尘。
  “这就跑了?”韩岱喃喃道,“郎君,是否要追上去?”
  “不用,报官。”司徒征简洁吩咐道。
  他将自己的令牌抛给韩岱。
  韩岱接过,忧虑还会有埋伏。但这里显然也藏不下几百人,只要不是人数多到成千上白百,留司徒郎君独自在此应该无事,他踌躇了几瞬,领命而去。
  司徒征从马上下来,负手而立。
  他对身边几句尸体毫无兴趣,对这回是何人所派也不在乎。反正想要他命的人,他都有一份详细的致人死地的筹划,无非等着时机罢了。
  见了东宫卫率令牌而来的本地官员气喘吁吁,指挥着衙役将尸体搬走,也不敢说让官职远高于他的司徒征配合审问,反而殷勤地请他进城宴饮。
  司徒征谢绝了,目送尸体从道路上抬走后,继续骑马回城。
  但这一来一去,已经是夜色深深。韩岱笑道:“这几人居然就这么跑了!当真是可笑!”
  司徒征没有搭理他。
  韩岱接着道:“指望那几个官查出凶手是不可能了。郎君,您说他们若是得了命令必须杀您,怎会这么快就跑了?我怎么觉得很像是来试探几分的。”
  他跟随司徒征多年,遇到危险说不上如家常便饭,但早已不会觉得惊讶了。
  方才那些人有一定实力,但还不足以为虑。不过方才几十下刀剑搏斗里,是司徒征替他打开一剑,而不是他能护主,韩岱内心汗颜。
  “不必挂心。”司徒征似是看出了他的心事,淡声道。
  回到城内时已经过了一更,道旁黑黢黢一片,几乎家家户户都将门闭紧了。远远可见还有一家茶水摊在街上,一对中年夫妻坐在两张板凳上。女人似乎是生气了,板着脸一声不吭。她身边的男人讪讪地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双手递给她。
  女人骂道:“自家的茶水有什么好喝的,说了这个时候好回去了就是不回,这种时候哪里还会有人来?”
  男人争辩道以前这时候街上还热闹呢,指不定一会儿还会有人来的。又不断做小伏低,说明日去给她别家的点心吃云云。
  司徒征已经骑远了一段路,突然转过头一看,二人似乎已经和好如初,坐在一起说话。
  天色已晚,他有些懒怠,不想再通过重重盘问进宫了,索性往静园而去。
  他已经许久没有到静园了。仆婢远远听到动静大惊,整座宅院瞬间都热闹起来,烛灯一盏盏点起。
  司徒征走进内院,花影重重,他走了一段路后,突然发现走错了。
  他已经从这推窗见花的卧房搬了出去。
  但他已经走到了门前。
  司徒征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身后提起灯笼端着热茶热水和宵夜的仆婢也都停住了。
  他抿抿唇,片刻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走。青筠机灵地跑上前推开房门,点起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