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谈采薇抹了一把眼泪,也不说话。二人沉默对立了片刻,谈采薇突然出声道:“纪襄,你一会儿陪我一块出宫去吧。”
  纪襄蛾眉微蹙,不假思索正要拒绝,谈采薇道:“你能帮秦从仪说话,就不愿意陪我一趟吗?”
  她问:“你要我陪你出宫去干什么?”
  谈采薇似哭似笑,呵呵了几声才道:“今日是我谈家女眷幼子被押送流放的日子。”
  而她已经出嫁,不至于落罪。她道:“我千金买通了看门的侍卫,他让我在这里等着,一会儿巡逻换班时就送我出去送行。”
  纪襄没有回答,但她知道自己是想去的。
  她最恨的谈贵妃自尽身亡了,可她对作威作福的谈家人亦是深恶痛绝。能亲眼看着他们被流放,是否要去,纪襄迟疑了。
  谈采薇面色惶惶:“你不愿意就走吧,只要你不和别人提起这事,我就已经很感激你了。”
  她捂住脸,低声痛哭。
  纪襄问道:“如今行宫戒严,你确定你能出去?”
  谈采薇抽抽搭搭道:“我将我的嫁妆大半都拿了出来,给守门的侍卫。”
  一年前,她还是那个在芳林园被众贵女簇拥着的高门姑娘,欺负起人都是笑嘻嘻的,神采张扬。现在却独自躲在这里哭泣,等着给被流放的家人送行。而不用流放的亲人,都等着砍头。
  纪襄对她并不同情。
  她站了片刻,同意了。
  谈采薇感动地走近想要上前握住纪襄的手,被她躲开了。她收回手,自嘲道:“我也没有想到,竟然是你陪着我。”
  纪襄没有答话,没一会儿,有侍卫过来,不远不近地朝她们招手。二人走了过去,跟着他的指引,一路走出了侧门,坐上了一辆狭小的马车。
  谈采薇自嘲笑道:“这辈子都没有做过这么小的马车。”
  她又看向纪襄,面色复杂道:“你是个好人。”
  纪襄淡淡一笑,没有应答。她才要掀开车帘,就被仿佛脑后长眼的车夫一声暴喝制止了。
  被骂的是纪襄,谈采薇却气得脸色通红,咬牙切齿片刻,大概是想到了今时不同往日,忍住了没有发作。
  纪襄觉得约摸是要保密,毕竟带她们出来,已经是一件违背命令的事情了,并不生气。可过了许久,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去汉阳是骑马去,坐马车回来的,一路都是平地,还有来行宫也都是一路平地。而现在的马车声音和前两回的很不一样了,像是上了山。
  纪襄仔细回忆了在司阳城的几次出
  行,猛然间掀开了车帘,高声问道:“你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不知名的山里,道旁绿树成荫,山壁参差嶙峋,绝不是去送行的路。
  被她道破,车夫停了下来,一把掀开了帘子,目光淫。邪地看向两个年轻女子,哈哈大笑道:“你们说呢?”
  纪襄脸色煞白,她不知道车夫要做什么,但显然不是好事。谈采薇却是也高声笑了起来,抽出衣袖里带的匕首,道:“我本来就不想活了,怕自裁不成,你若能杀我最好不过!”
  话音一落,纪襄和车夫都看向了状似发狂的她。
  谈采薇眼睛赤红,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纪襄,如果你有来世,你别再好心到跟个傻子一样了!”
  纪襄道:“你本来就是想拉着我一起死。”
  “狗皇帝说了不追究出嫁女的罪,但我夫家怎么可能容得下我,没几月就会毒死我的?”谈采薇咬牙道,“都是一群贱人,往日吃了我谈家多少好处,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她目光又柔和下来,道:“我拿出所有嫁妆出宫,是想给家人送行后再自裁。虽然见不到她们了,但还有人陪我一起死,也是不错。”
  在明显有些疯疯癫癫的谈采薇面前,欲行不轨之事的车夫都迟疑了。
  纪襄想不起她和谈采薇出来时,有没有除了侍卫之外的人看到了。但她和碧梧说过,如果她过了未时还没有回去,去找骊珠或是大公主,在宫里大肆寻她。
  原本,这是她为太子若是不信任她想要灭口做的准备。
  纪襄看了一眼天色,此地人迹罕至,她必须冷静下来,从已经疯了的谈采薇和强壮的车夫手里脱身。
  第80章
  纪襄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逼自己冷静下来。
  她高声道:“你既然已经收了她的银钱,就应该让她去见亲人最后一面。”
  若能回到人多的地方,无论如何都比在这荒郊野外更有逃跑的可能。
  车夫“呸”了一声,吐了一口黄黄的唾沫在车旁边。“到我手里的才五两银子,却让我去犯这个杀头的罪!”
  纪襄沉吟片刻,拔下发髻上的簪子,道:“这个可以付你,用作你的车费。”
  簪子上有一颗人小指头大的珍珠,还是皇帝之前赏赐的。
  谈采薇的视线定在纪襄脸上,没想到纪襄好心到这地步,这时候还在帮她想让她见谈家人最后一面。她心中五味杂陈,不由手中一松。
  这是意外之喜了,纪襄飞快地接过她握着的匕首,转了转眼珠,将自己的簪子扔到了谈采薇脚边。
  车夫原本是打着奸了二女后再将她们卖掉的心思,看到这么大一颗珍珠的簪子掉在了一女身边,立即去捡。
  谈采薇虽存了死志,却也决不允许一个肮脏低贱的下等人靠近她,尖叫一声,向他打去。小小的车厢里一下子多了一个人,拥挤不堪。
  纪襄双手抱臂,缩在角落里,心跳如擂鼓,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若是平常,这强壮的车夫可以轻易制服谈采薇,但她已经半疯,不断地在踢打车夫,甚至将这车壁薄,车厢小的马车踢出了一个洞。
  这洞越来越大,纪襄看准了时间,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缩着身体从洞里跳了出去。
  她不敢松懈,立即快步向前,拔出了匕首,奋力往马臀上刺了下去。黑马一声长长的嘶鸣,狂怒起来,向前撒腿就跑,车厢随即东倒西歪。
  纪襄听见了谈采薇凄厉的尖叫,还没来得及想什么,这车厢经过她时恰好朝她这里撞来,这力量岂是她能受得住的?纪襄惊呼一声,整个人被撞倒在地,身子向下滚落。
  这一切,都只是几瞬功夫发生的事情。
  纪襄身后就是密林,她闭上眼睛,耳边风声呼啸。她心跳如骤雨,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脑中空空。
  突然耳边风声停了,她睁开眼睛,试探地四处打量一番。她卡在了一棵树前,离山道尚且不远。
  腹部肋骨,还有头上都疼得厉害,纪襄连连抽气,捂住了脸,幸好头脸没有流血。
  她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早知如此就把匕首拔下来了。但是她又怕耽误下去,车夫会反应过来。
  纪襄叹了一口气,眼下的光景,总比方才面对两个恶人要好。
  她见的外人少之又少,纵使知道人心险恶,经历的大多还是宫廷斗争,不知宫外亦是同样可怕。纪襄砰砰狂跳的心平静些许,哎,谁能想到谈采薇在宫里哭得涕泪横流,却是想着要拉着她一起死?
  还有这个车夫,分赃不均怎的不去找那几个侍卫理论,只知道欺软怕硬。
  纪襄狠狠鄙夷了一番二人的做法,身上实在疼得厉害,又责骂自己蠢。
  说来说去,她就是把人想的太好,才会一直被人骗!
  纪襄疼得动弹不了,想着缓一缓再走出密林,不知思索了多久,天色欲晚,突然听见有一阵马蹄声传来。
  车夫调转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纪襄想定,高声喊道:“救命!”
  少顷,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
  纪襄正觉得脚步声熟悉时,司徒征的脸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二人四目相对,司徒征神色焦急,鬓边薄汗,拨开眼前的树木,大步走了进来。
  纪襄坐在一棵大树前,僵了片刻。
  许久不见,许久没有和她开口说过话,司徒征不自然地抿抿唇,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纪襄没有理他,偏过了头。
  司徒征走到她面前,又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她仍是不语。
  司徒征没想到她这么冷淡,不由一怔。
  纪襄抬头看着山道,开始思索该怎么出去。往旁边走一走,肯定是有出去的路。
  司徒征注意到她的视线,道:“不要紧,你坐会儿吧。我不是一个人来的,会有人来找我们的。你是不是身上不舒服?”
  他当时在原地等着,见纪襄一直没有折返,心中觉得奇怪。走近一看,纪襄和他记得是谈氏女的女子都不见了,司徒征立即去问守门的侍卫。
  起初,侍卫收了巨额银钱贿赂,怕被问罪,不肯说也不敢说,敷衍了过去。但一人神色不自然,被司徒征疾言厉色地逼问,一害怕,就交代了。
  司徒征没有急着问罪,立即折返回去,拿出令牌调了二十余人。一部分去谈家流放路上找,一部分沿着车马印迹搜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