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章序皱眉,瞪着头上绣了云纹的帷帐,怎么看怎么丑,一会儿就让人进来换掉。他突然想到不对劲的地方,问道:“我们的婚事,你难道可以自己做主吗,你写信告诉过你父母没有?”
  纪襄莞尔:“没有,管他们同不同意。”
  章序一听有理,只当纪襄的意思是她父母管不了,毕竟这是他去求了太后,由太后定下来的,没想到她根本就不在乎纪家人怎么想。
  他还是很不高兴。
  原本他设想的,纪襄会给他的柔情蜜意,根本没有!
  一定是有人说他的坏话了。
  时间久了,外间传来重重的茶盏放下的声音。纪襄本就不想和章序继续大眼瞪小眼了,听到这直白的催促,立即起身走人。
  章序等她一走,适才强撑着的精神也散了,疲累地合上眼睛。他睡了一觉,思索片刻,命人去传一个对他忠心耿耿的下属来。
  他要知道纪襄最近和什么人来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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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襄从章序处离开后,心烦意乱地思忖了好一会儿。
  她不忍心让才因为救了一个稚儿受伤的章序,在养伤期间再费心和她争辩退婚的事。
  骂了几句自己优柔寡断后,她用了午膳,预备午歇一会。
  但一闭上眼睛,她就想起章序躺在床上包着白布,说话都比平时虚弱几分的模样。
  和他不肯退婚的固执。
  这事究竟要怎么解决呢?她是不想真正闹到太后跟前的,最好是章序同意退婚,和她一起去求太后收回婚约,平平静静地解决此事,就当没有过这桩婚约。
  这般想着,翻来覆去,她就睡不着了。没一会儿,明光殿的宫人来请她过去。
  她才读了奏疏一会儿,明光殿就又来了十几个大臣,见到她,都露出一丝错愕。
  纪襄也惊讶极了,她之前都没有见过大臣出现在殿内。她大胆看了皇帝一眼,见他没有让自己退下的意思,便立到一旁,和内监并排站着。
  没人提出让她退下。
  纪襄松了一口气,眼观鼻鼻观心,看着自己交错的双手,耳朵却是高高竖起。
  谈家在朝中经营数年,故旧门生不少,而且不论是亲缘还是利益相关的人脉都十分复杂。是以拐弯抹角为谈家说话的,也有人在。工部尚书谈嗣明含泪跪地陈情,自认御下不严,请皇帝降罪。
  以尚书左仆射杜道全为首的几个大臣,则是要求皇帝严惩不贷。
  在殿内的都是重臣,近臣,争论起来唾沫横飞,全然没有了往日的从容体面。
  争到酉时,皇帝才兴致缺缺地让众人退下。
  翌日,亦是同样的争论。但谈嗣明没有来,大臣们口干舌燥,只等着皇帝下一个论断。
  纪襄垂眼,静静分析着他们所言。
  大多数臣子的意思,谈嗣明必须给皇帝一个交代,给已逝之人亲属一个交代,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决不能一句“御下不严”就过去了。
  何况,今日敢在修建行宫时偷工减料了,日后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替谈家说话的,则觉得谈嗣明罪不至死,陛下应该给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皇帝累了,敷衍一笑,命众臣子都退下。
  众人都告退了,纪襄迟疑要不要走时,皇帝闲闲地吩咐董内监道:“去告诉谈嗣明,这件事要怎么处置,朕让他自己选。”
  纪襄垂眼告退,一路疾走回到自己卧房时,心跳仍是剧烈。
  她扑在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无声啜泣。
  这几日章序的受伤,退婚难求,以及朝廷政事无形刀光剑影带来的压迫感,让她心力交瘁,不由陷入了一阵深深的凄怆茫然中。
  她哭得枕头半湿,才命人打水洗脸。
  画墨和碧梧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能猜到她近日心里不好受,都柔声安慰了她几句。
  纪襄咬唇,低声道:“画墨,我想见司徒征,他有没有空闲?”
  她非常想他,想被他用平静的语调哄几句,心就能安定下来。
  第63章
  已是黄昏时节,残阳如血。没有丝毫暖意的日光消融了冰雪,显露出光秃秃的枯枝。
  纪襄从窗外看出去的就是这副光景,凄凉至极。
  她回过神来,怏怏道:“若是不方便就算了吧。”
  画墨笑道:“奴婢还没有去问,姑娘怎就知道不方便了?看来姑娘心绪是真不好,奴婢都许久没有见您如此消沉了。您稍坐片刻,奴婢去去就来。”
  她领命而去,却是到了月上中天才回来。
  画墨领着纪襄出门去,解释道:“临近年关,又出了蓬莱宫的事,侍卫巡逻比往常的班次多。但现在出去是无妨了。”
  她小声道谢,心情仍是低落得很。
  像是从经历雪灾后所有压抑着克制着的惶恐,愤怒,无力都聚集在了一处,今日才彻底爆发出来。
  夜色下,马车辚辚而行,是纪襄熟悉的一条路。
  她从这种熟悉中,获得了几分安心。而在静园里看到坐在书案前的司徒征时,心中更是一下子被安心感充盈了起来。
  司徒征没有起身,微微一笑。
  画墨已经识趣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纪襄快步走过去,一声不吭,径直扑到他的怀中。
  司徒征已经听了她心情不好的回禀,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温声问道:“怎么了?”
  她的脸埋在他温热的胸膛前,蹭了蹭。
  纪襄沉默片刻,将她今日在明光殿里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司徒征。
  他一时没有答话,片刻后,司徒征冷冷道:“此事已经结束了。”
  “什么?”纪襄隐约有个想法,但因为觉得不可能,是以没有提出来,但司徒征的意思,似乎和她所想不谋而合。
  “陛下暗示谈嗣明自杀。他一人自杀,换陛下不再追究下去,不影响谈氏一族。”司徒征详细解释道。
  他难掩不愉,皱了皱眉,很快便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
  纪襄的揣测被他两句话证实了,尽管有过同样念头,但她仍是错愕万分。
  因她先前一直不敢相信,皇帝竟然会如此处置!
  “谈家在建造行宫时偷工减料,虽说他们应该是预料到了陛下不会去......可,这也是一桩大罪呀!陛下即使不在乎死的那些女孩,就不在乎他的公主也深陷危险吗?不在乎他们贪污国库银钱吗?”纪襄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向司徒征。
  司徒征淡声道:“我从来就弄不明白陛下是如何想的。”
  其实真要论起来,也有诸多可以揣摩的地方。譬如皇帝可能一直知道谈家中饱私囊,但还没到彻底铲除的时候。毕竟谈家一倒,牵连的是肃王,接连影响太子。
  皇帝如养蛊般养出如今局面,迟早会有反噬的一天,无非看谁先忍不住罢了。
  司徒征心平气和地想,太子为名声正统计,也只能先行忍着。
  纪襄叹了口气,和他就着这个话题又说了几句。
  说完了正事,司徒征见纪襄仍是低落的小模样,垂着眼,微微抿着唇。
  他略一思忖,很快想到了让她心情不佳的事。
  章序。
  他因为救一个小孩儿受了重伤,这事他也听说了。不用说,纪襄这般心软的女孩,一定是又对他生出了愧疚。
  继而觉得是自己的错处。
  可他不能在这件事上开导纪襄。
  他根本不想在纪襄面前,主动提及她那个名
  义上的未婚夫。
  司徒征没有细究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念头,想了想,打破了沉默:“你想不想听我这几日在做的事?”
  闻言,纪襄眼睛一亮,连着点了好几下头。
  他一笑,不疾不徐地开始讲起自己在忙的事。
  原本他见她一张憔悴脸容,没打算和她说些赈灾的正事,免得再分她的精神。但也不能让她一直想着章序,思来想去,她如今感兴趣的就是朝堂之事了。
  纪襄果然感兴趣,安静又专注地听着,时不时问几件她不明白的事。
  对谈时,他突然想起他第一次深深记住纪襄这个人,是在他十一岁那年。
  他读书间隙散心,偶然间撞到纪襄因为不能继续上学而躲在一块巨石后哭,抽抽搭搭的。
  在他身边的同龄人,没有一个好学到会因着不能读书而哭泣的,也没有哪一个胆小到只会偷偷哭的。
  他帮了她,在皇后面前帮她说话。
  后来他听说过几次,纪襄的课业非常好。
  但是他也没想到,纪襄在听他种种解释教导时,几乎皆是一点就通。
  司徒征心中一动,停住了话头,看着纪襄若有所思的脸。
  纪襄莞尔,双眸粲粲如星,催促道:“你怎么不说了?我还想听呢。”
  时辰不早了,司徒征道:“你还不累吗?”
  他是抱着想将她说困的心思,慢慢在讲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