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细问仆从,才知道离谢小侯人跑不见都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而谢侯去安顿带来的三千镇北军,人不在行宫中。
  他不由懊悔昨夜醉酒,乃至晚起。
  用一块冷水浸泡的布巾重重洗脸后,他恢复了平日的清醒。
  沐浴,更衣,洗去宿醉的味道。
  司徒征带上束发的玉冠,这时,又有消息递来。
  他面色一变,立即大步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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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早,纪襄带着一本书,向清凉州走去。
  初冬时节这个地名有些不合时宜,是以纪襄去过几次,都没有遇到过人。
  是个安静读书,思索的好地方。
  她才擦拭了一块青石,坐下翻开书页没多久,突然感觉有人在高处看她。
  抬头望去时,却只有树木簌簌声。但如今树叶远不如春夏繁茂,她很快就在一棵大树上,看到了神情沮丧的谢方。
  他这苦巴巴噘着嘴的郁闷模样,让她想到了做不出功课怕被责罚时的弟弟纪喻。
  纪襄走过去,问道:“你怎么独自在这里,是有什么心事吗?”
  谢方闷闷不乐地道:“没事。”
  既然他不想说,纪襄也没有追问下去。她回到了自己精挑细选的青石上,继续低头读书,只当他不存在。
  没一会儿,谢方从树上跳下来,快步走到纪襄面前。离着四五步的距离,他又迟疑了,停住脚步蹲下来,低声道:“我惹祸了。”
  在到达行宫前,他父亲就叮嘱过他不要开罪皇室,也不要得罪谈陈两家之人。但才到行宫几日,他就把谈家人给打了。
  打人他倒是不后悔,只是后悔不该跑的,实在丢人。现下,他都没有颜面开口告诉纪襄发生了何事。
  纪襄合上书,轻声道:“你做了什么?”
  她见谢方面红耳赤,补充了一句:“你若是不乐意说,也无妨。”
  谢方低头看着枯草,道:“我把一个姓谈的给打了。”
  纪襄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转念一想,一定是谈家人的错处。她想起章序也打过一个谈家子弟,因为是在宫里上值时动的手,事态严重,被杖刑了五下。
  不过,章序是有太后撑腰,才轻拿轻放。
  “纪姐姐,不是我要打他的,是他嘴巴太贱!”谢方怕她误会,解释道,“他说我穿的还不如给他房里倒夜香的小厮,又嘲笑我爹毁容,续弦都娶不到女人。我生气,就把他打昏了。”
  谢方一肚子的气,一提起来,只觉得下手轻了。
  他从小就习惯了家里虽有世袭爵位,但无精膳无绸衣,仆从甚少。他知道谢家的银钱,都花在了养兵上,还有供养战死将士的父母妻儿。
  临行前,谢侯才给他做了两身稍好一些的衣裳。今日一早他去校场练箭,撞到一群勋贵子弟。原本他们逗他说话,他没有搭理,后来扯到他父亲头上,才忍不住动手。
  谁知这嘴皮子厉害的,身板这么不经打。
  眼下,他只担心会连累亲爹。他可不想让自己爹去给别人道歉。
  “他如此无礼,活该被打!”纪襄轻声道。
  谢方垂着脑袋不说话了,纪襄沉吟片刻,问道:“他人还活着吧?”
  “没死。”
  纪襄知道这事若是发生在宫里或是京里,该由谁处置。但在行宫里,她一下子还真想不到该是谁来管。
  她真心觉得谢方并无错处。即使换做她,也不可能白白受此屈辱。
  “你不要着急,我会帮你的。”她柔声道,脑中思索起该怎么将这事大事化小。
  找太子妃二公主?
  她很快就觉得不可行。一方面,她和她们的关系还没有到可以请她们帮这种忙的地步,一方面寿春长公主都得给谈家人让道,她们二人未必帮得上忙。
  至于太后,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
  谢方道:“纪姐姐,你不用我帮想办法了!大不了我也被打一顿!”
  她严肃道:“不,你让我想一会儿。”
  纪襄想帮谢方,并不是因为看谢方有多顺眼。
  而是觉得于情于理,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军都不该被纨绔子弟侮辱。她纠结许久,已经将自己掺和其中的危险抛却了,却总还有种种顾虑。
  突然间,她有了主意。
  “跟我走。”
  第46章
  打架斗殴这类事,等闲皇帝是不会插手去管的。
  除非参与其中的人是皇子公主。
  但她有一种直觉,谈家是一定会将此事捅到皇帝面前的。
  她弄不清皇帝如今对谈家究竟是何态度。从前......从前有人告诉过她谈家里最得力的谈嗣宗受了贬谪,这和她后来自己想办法在太子妃二公主等人闲聊时,委婉问到的结果一致。谈家几个大臣,在朝堂上受了不同程度的申饬。
  但宫宴上,皇帝却和谈贵妃一道而来,甚至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本应该是皇后的位置。
  但不论如何她都觉得,求任何人都不如直接找皇帝陈情。
  谈家会告状。她也可以,她就不信皇帝听了谈家人说什么后,还会偏袒谈家。
  要真是这样,那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领着谢方一路走,让他届时不用害怕,实话实说就好。
  到了皇帝所居住的明光殿前,纪襄松了口气,幸好皇帝用的还是京城里那些宫人,多少有个面子情在。她塞了一条小银鱼给一个小内监,让他去把玉萱姑娘请出来。
  她从前帮过玉萱一个忙。找她打听点消息,应该是可以的。
  玉萱出来后,纪襄寒暄了几句,就问她谈贵妃或者谈家人有没有来过。
  也是巧,玉萱虽然方才没在殿里伺候,但她同屋的姑娘在,将谈贵妃说的话当
  做闲聊告诉了她。
  她犹豫了一会儿,拉着纪襄的手走到一边,离谢方稍远,压低声音问她:“纪姑娘,你是预备帮谢小侯说情?谈贵妃已经来了,说她的一个侄儿开了几句玩笑,就被谢小侯打晕过去,人到现在都没有醒转,求陛下给她侄儿做主。”
  纪襄问:“陛下可有信了贵妃的话?”
  玉萱道:“这个我也不知,贵妃她人还没有走,就在里面。”
  纪襄的心立即快要蹦到嗓子眼了。她是有些害怕谈贵妃的,谁知道她还会不会对自己下手,会不会因为这事又想到害自己了?
  但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该再犹豫了。何况,能当面对质也好。
  她没再拜托玉萱,按照正常求见皇帝应该做的,去请人传话求见。
  纪襄立在殿外,低声道:“你不用紧张,你实话实说就好,其他的话我会帮你说的。”
  谢方用力点头。
  但皇帝会不会见她们,她也不确定。
  好在没有等多久,就有内监毕恭毕敬地请二人入殿。
  殿内温暖如春,兰香漪漪。殿内陈设和她去过的京里那一座明光殿类似,珠帘玉幕,光线幽微,一室旖旎。
  贵妃立在皇帝跟前,见二人入殿,眉头下意识地皱了皱。
  谢方这个小畜生就算了,今日一定要让他赔上半条命。
  而纪襄,当日人无声无息地在宫里消失了。她才不信她真的在二公主那里睡了一夜,一定是和太子攀上了关系。
  而那个计划失败后,谈家仿佛见了鬼一样,什么陈年旧事都被扯出来,直到近日,皇帝才给了她一次极大的体面。
  她虽然不觉得纪襄有本事做什么,但还是怀疑和她有关。
  纪襄和谢方行过礼,皇帝和颜悦色道:“你们二人有何事?”
  谈贵妃嗤笑一声:“是来狡辩了吧。我倒是不明白了,纪姑娘你和谢方是何关系,怎的一道来了?”
  她微笑道:“臣女和谢小侯素不相识,适才也只是在路上偶然撞见,听谢小侯说了发生的事,一时气愤,忍不住和他一起来面圣。”
  谈贵妃哂笑,皇帝拍了拍她的手,道:“谢方,那你来说说,就将你告诉纪氏的一句话不差说出来。”
  在路上,纪襄就让谢方仔细回忆过谈家子说的话。原本,谢方气昏了头,对谈家子具体说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在纪襄温柔目光鼓励下,才渐渐想起。
  谢方一边说,一边又生气了,双目里迸射出两道气恼的光。幸好他还记得规矩,及时低下了头。
  皇帝瞥了谈贵妃一眼。
  谈贵妃初初听说时,不用问就猜到一定是自家侄子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但她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问过了在场几人,知道只不过是嘲讽了几句谢方寒酸,无关紧要。
  哪里能想到什么倒夜香,侮辱谢侯容貌,诅咒谢侯鳏夫一辈子的......
  “陛下......”
  “陛下!”纪襄当做没听见谈贵妃所说的,提高了声量,“臣女知道这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臣女来说嘴。但我朝一向以孝治天下,谢小侯被人侮辱自身时,尚且能克制住,是谈家子诅咒谢侯才怒意上头的。对子骂父,十分无礼。纵使谢小侯力道有些大,但若是不能在人前维护父亲,日后还有何颜面活在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