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司徒征面色严肃起来,手上的动作一停,道:“这种话,是能随意说的?”
  她很自然道:“我也不会对别人说呀,我还从来没有和人说过呢。”
  纪襄看着陡然威严起来的司徒征,笑道:“你放心吧,我有分寸,不会对别人说的。”
  司徒征看了她片刻,突然道:“过来。”
  纪襄一怔,慢吞吞地朝他挪过去。两人原本就是坐得很近,现下连腿都挨在一起。身边人温热的肌肤隔着两层衣裳,也感觉明显,让她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
  她瞥了眼司徒征,见他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咬咬嘴唇,坐到了他的腿上。
  他的脸埋在一片柔软青丝中,低声命令道:“抱住我。”
  纪襄心里有些想笑,还是乖乖地伸出两只手臂,抱住了他的脖子。司徒征单臂揽住她的腰肢,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开口道:“当年你才十岁,一个小女孩儿能想到的事,自然很多人都有猜测。”
  谈贵妃在皇后薨逝后就骤然失宠,一落千丈,家族鼎力相助后,境遇虽有所好转,但从未回到昔日荣宠。这前后变化如此明显,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文武重臣,都难免心里犯嘀咕是谈氏谋害了皇后。
  但皇帝没有追究问罪的意思,还严惩过嚼舌的宗室,此事便讳莫如深了下去。
  纪襄问道:“是真的?”
  她惊讶的瞪大了双眼,澄澈双目秋水盈盈。
  “娘娘薨前已有孕八月,一尸两命。不光是太医,顾家也想办法派人进宫验过尸首,并无任何中毒或是外伤的迹象。此事有古怪,但难以论断。”司徒征淡声道。
  他摸了摸纪襄的脑袋,问道:“你怎的突然想起这事?”
  她蹙眉,道:“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想到了。”
  司徒征道:“你不必想这么多。这些时日,你安生住在这里就好,我既然将你带了出来,就不会不管你。今日的事是桩意外,你做的很好,没有被人欺负。此类事以后不会再有了,你不用操心。”
  她靠在他宽阔的肩上,抬起头来,四目交错间,她声极低道:“可我也不能依靠你一辈子呀.....”
  纪襄说完,便有些不安。
  这实在太像是一句乞怜的话。她暗暗责备自己在司徒征面前未免太不谨慎,大约幼年时起对他是个好人的印象太根深蒂固,她在他面前说话做事都不怎么过脑子。
  是认定了他不会轻易动怒。
  司徒征似乎没听到她近乎呢喃的低语,他抱着她,她的发丝拂过他的面颊,像是春烟杨柳轻轻柔柔,又带着她的发肤香气。纪襄抬眼看他,看他面如冠玉的脸,乍一看没什么表情,但仔细瞧就会留意到微微上翘的唇角。
  他的嘴唇很薄。
  司徒征问道:“适才喊不饿,现在饿了吗?”
  纪襄点点头。
  司徒征道:“你先用晚膳,一会儿和我一道出去走走。”
  “会不会被人发现?”她紧张地问。
  司徒征笑道:“你戴上帷帽就好。”
  纪襄应了一声,起身时目光又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怎么了?”他含笑道,任由纪襄视线打量。
  她一笑,没有说什么。司徒征的心情似乎很好,说话时的语气都是带着笑意的。除了在大慈恩寺对她置之不理,和先前在马车上凶她,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和传言中不一样的温和。
  仿佛他很喜欢和自己私下待在一起。
  但她一个人时,不面对他时,想起这个人心中总是茫然。
  而且,他也没有再开怀到露出那颗酒窝过。
  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纪襄沉默地用完了饭,司徒征来时已经用过晚膳了。
  她去重新梳妆打扮,司徒征便坐在榻上,看她留下的书。
  屋内点起灯烛,她不想让他等久,手上动作很快。双手正在盘发时,忽地听见他说了一句:“不用着急。”
  她从镜中看过去,见他头都没抬,也不知怎么发现她急躁动作的,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一切梳妆完毕,纪襄戴上帷帽,最后在镜中看了眼自己。除非是对她身形都十分熟悉的人,不然绝对认不出来。
  夜色初上,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她还当司徒征说的出去走走是闹市游玩,不料真是就近散步。
  附近十分幽静,少有房屋,偶尔有挑着卖货担子的人路过,会诧异地多打量几眼这一对男女。男的神姿高彻,女的虽然没有露出真容,光身影就娉婷袅娜,一看便知是个美人。
  司徒征放慢脚步,和纪襄并肩而行。他谈起纪襄下午在看的书,她含惊带喜,热切地同他谈了起来。
  这是一本记载前朝文人生平趣事的小书,短小精悍。纪襄还当司徒征只读治国方略,经义典籍,不想他居然很是熟悉。
  言语你来我往中,纪襄不自觉牵住了司徒征的衣袖。他一笑,从她手里轻轻抽出了自己的衣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纪襄原想挣脱开,她从小到大所受教育,绝不包括在外和男人拉手。但她垂眼一看,在二人衣袖掩盖下,只要不走近了仔细盯着瞧,是看不出他们牵着手的。
  左右这条街上来往的行人非常少。
  他面上是平静的,说话时悄悄地捏捏她的手指。纪襄
  忍住这痒意,嘴上回应着他的话,也去挠他的手掌心。
  司徒征就摇了摇头,银辉遍洒大地,月明星稀,二人对上目光,她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她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司徒征也笑起来,心头慢慢浮起一种隐秘的快乐。
  他们出来已久,眼见夜风越发寒凉,司徒征道:“回去吧,你不必在府里闷着,若是想出门,尽管吩咐一声让人安排。”
  纪襄点点头,司徒征顿了一顿,又道:“我若得空,也会多多陪你出门游玩。”
  二人已经折返,她展颜而笑,正要应答,这时,一辆马车停在路旁一棵杨柳树下,马鸣声响亮。纪襄回头看了一眼,宝马香车,仆从众多,十分奢华。
  “小征!”
  第34章
  司徒征停了脚步,回头一看,只见健仆从马车搀扶下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老者宽袍大袖,头戴紫金冠,脸上虽然干皱苍老,眼神却依旧犀利。
  他看了一眼司徒征和纪襄交握的手,呵呵而笑。
  司徒征没有松开纪襄的手,大步向前,走到老者面前才放开她,谦恭地躬身行礼,道:“臣司徒征,拜见衡王殿下。”
  “免礼免礼。”
  此等出行规格,对衡王老殿下算是轻车简行了。但随扈的护卫小厮仍有一二十数,各个提着宫灯,照亮了半条街。道旁槐树桫椤,在月色下透照出处处树影。
  纪襄屈膝行礼,正犹豫要不要开口时,司徒征已经重新握住了她的手,按了按她的指腹。
  她明白过来,没有说话。
  衡王今年八十有一,是当今陛下的伯祖,也是宗室里辈分最高最年长的一位老王。他天生是个闲不下来的性格,又满腹锦绣,曾经做过太子还是皇孙时那一代宗室子的启蒙老师。
  自然,司徒征也是他启蒙的,年年都不忘向启蒙师父送年礼。
  衡王对司徒征也很熟稔,掀开车帘张望时看到他和一个女孩儿在街上并肩行走,举止虽不张扬,却是有说有笑的模样,简直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他老人家好奇心一起来,就叫停了马车,想来看一看是谁。
  而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纪襄嘴唇发抖,即使戴了帷帽,都能感到探究的视线,她情不自禁低下了头。
  她庆幸自己带了帷帽出来。衡王辈分大,太后虽然不亲去祝寿,但年年都派人去贺寿礼贺。纪襄就去过几回,因她是太后派去的人,衡王和颜悦色地同她说话过几次。
  但应该不至于光凭身形就认出她吧?
  不过片刻,司徒征不动声色地挡在了纪襄面前,只露出她丁香色轻纱帷帽一角。他道:“殿下这个时辰在外,可是有何急事?”
  “哦,”衡王心不在焉地答道,“我和大慈恩寺的了慧约好夜谈,路上撞见你了,下来打个招呼。”
  司徒征欠身道:“恕小臣眼拙,竟劳累了殿下。”
  他一动,衡王好奇地看向他身后的姑娘。他没听说过司徒征有未婚妻,司徒征这作风也不像是会和未婚妻当街牵手的。
  虽隐蔽,还是没有瞒过他的眼睛。而这姑娘身形,当真像是见过的。只是衡王见过的年轻女孩儿,没有上万也有上千,虽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一时却想不到是谁。
  司徒征已经将纪襄遮挡得严严实实。
  衡王活到这个年纪,儿子都死了好几个,也就没什么顾忌避讳人情面子了,想知道了张口就问:“这位姑娘是?是你何人?”
  司徒征感到纪襄的手指在他手里颤抖,他斟酌片刻,道:“是我一个世妹。”
  “世妹?”衡王重复一遍,呵呵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