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大公主早两年已经下降,二公主今年十五,是议婚待嫁的年纪了。
  皇帝是不管这些事的,除了个别皇子他还会召见问策,其他皇子皇女一年都难得见上几回。而二公主母妃早逝,能给她做主婚事的,便是共掌宫权的谈贵妃和陈淑妃。
  司徒征一时没有应答。
  绮罗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他的脸色,扑通一声跪下道:“郎君,谈氏和陈氏能给公主选的驸马,还未有人选,但定然不会用心挑选,甚至会耽误公主终身啊......还请您想个办法。”
  镶嵌着珍珠翡翠的绮窗在暮色下闪着熠熠的光,辉煌落日下,燕舜华的脸染上一层柔和光芒。她咬着嘴唇,虽神色还是羞赧,却已经是带着信任,一双美目看向司徒征。
  她轻启朱唇,唤他:“司徒哥哥......”
  司徒征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问道:“殿下,你可有和太子殿下提过此事?”
  舜华摇摇头,道:“嫂嫂近日身子不适,我不想让皇兄更加烦心,便想先询问司徒哥哥的意思。”
  说着,她已是珠泪盈盈。
  司徒征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身体略微向后仰。他颔首道:“原是太子妃病了。殿下婚配之事,应由长辈做主。您不想让贵妃淑妃插手,不妨请太后做主,或是让太子妃操持。”
  他语气平淡。
  舜华从中听出了公事公办的意味,不由身子前倾。她自小就迷恋司徒征,因着太子的关系能和他一直有来往,更是令她喜悦万分。
  虽然,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单独会面。
  她知道司徒征和太子已经绑死,说难听些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而她,则是太子最亲近的一个妹妹。甚至,太子的一些谋算也会告诉她。
  舜华虽然不受皇帝恩宠,但贵为公主,自有底气。她一直自信,不论从哪方面而论,做她的驸马都是司徒征婚配上最好的选择。
  但面对司徒征平静的面容时,她的底气就消弭殆尽了。
  他着武袍,束紫玉冠,年轻而英挺的面容上没有一丝符合年纪的青涩,只有一派澹然。
  她含情凝睇着他,目光勾勒出的,是他俊美眉眼里的无动于衷。
  舜华嗔怨地瞪他一眼,顿时有些丧气。她简直想打发掉婢女,扑到司徒征怀里迫他尚主。事后,司徒征有可能担起肌肤相亲的责任做她的驸马,也有可能再也不会搭理她了。
  可她拉不下这个颜面,也不想强逼于他......
  舜华一颗芳心起起伏伏,突然想到太子和她说过的,司徒征身边暂时没有任何一个女子,不用着急。
  可她真的急了,这回请他来的借口虽然是她胡扯的,但她成婚是早晚的事。
  司徒征目视窗外光景,不远处连甍接栋的宫室沐浴在霞光夕照下,气象万千。
  楼内静谧片刻,司徒征问:“殿下可还有何吩咐?”
  舜华的语调一半埋怨一半撒娇:“司徒哥哥,我哪里敢来吩咐你?还是我今日扰了你原有的安排?”
  司徒征微微一笑:“殿下已及笄,如此称呼臣很不合适。另外,殿下是如何知道谈贵妃有想要给殿下许婚的意思?”
  他的目光,随着问话瞬间锐利了起来。
  舜华这回是真的回答不出了,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太子一党在谈氏那里有耳目她是知道的,若真有其事,没道理她知道了而司徒征不知道。
  司徒哥哥一定看出她撒谎了。
  她不语,低垂下满头珠翠的脑袋,泪珠夺眶而出。
  司徒征起身,淡声道:“殿下若无事,臣就告退了。”
  舜华也不要绮罗扶,立刻提着华丽的罗裙站了起来,几步向前拉住司徒征的衣袖。司徒征向下瞥了一眼,轻轻将自己的衣袖抽了出来。
  她顾不上伤心,颤声道:“司徒哥哥,你是不是生我气了?如果舜华日后真遇到什么难事,还可以来找你吗?”
  司徒征沉默片刻,道:“自然可以。公主有何吩咐,不嫌臣愚弱力薄,臣理当效劳。”
  燕舜华破涕而笑。
  司徒征再次行了告退的礼,大步离去。
  -
  纪襄并没有留在郊外的东山别院中,傍晚时分就回城了。
  碧梧已经将她近日在整理的文稿带了出来。给先人的文稿做注释是一个细致活计,纪襄祖父母曾经游历过不少山水,所写的不仅是当地风光,还有当地发生过的奇人奇事。有些书写简略之处,纪襄回忆着祖父母曾经给她说过的故事做注解,或是再仔细查证一番。
  而司徒征,一次都没有来过。
  离他匆匆从山林里打马而去,已经过了十一日。
  她心里原本是好奇他做何事去了,但一想到他护卫严肃的模样,就知道不应该去问。
  时间一久,她心中浮起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来。
  这日午后,纪襄放下笔。走到窗边,看向庭院里一片幽幽绿意。青筠和画墨正在树荫下,一站一坐地说着话。
  纪襄抿了抿唇。
  似乎他们都知道司徒征的行踪,似乎他们之间有许多话必须要瞒着她说。这样的场景,她就已经撞见过几回了。
  纪襄手搭在窗上,慢慢地垂了下来。
  她的处境尴尬,即不是司徒征的下属仆从,也不是他的有情人。
  当然,纪襄也无意和他发展这两种关系。她告诉自己,司徒征愿意将她救出来,给她一个宁静的安身之处,已经足够好了。她无意识地绞着手指,若是主动对司徒征献媚讨好,她也......做不到。
  可向他曲意逢迎做什么呢,让他常常来别院陪她吗?
  纪襄被自己的念头骇了一吓。
  她的心顿时怦怦直跳,嘴唇也跟着颤抖起来。纪襄挪着脚步,拿起茶盏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勉强将心头这股古怪的心绪压了下去。
  偌大一个卧房内,金猊吐烟,香霭浮空。她在一片袅袅白烟里恢复了平静,慢慢坐了下来。
  她想要的,是和司徒征一起除去谈贵妃。是因为和他谈天,每每都能使她有不同的思忖和体会,她才会想要同他相处说话。
  在完成她报仇的心愿前,和他的接触是难免的,要习惯。他既然如此繁忙,自己就该主动些。
  纪襄不断说服着自己,双唇抿成一条线。
  她正要重新提笔,青筠突然一边跑一边大喊道:“不好啦!太后传召纪姑娘啦——”
  纪襄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
  两个侍女也都进来给她重新梳了端丽的发髻,换了能出门进宫的衣衫。她知道自己如今应该是在家静养,且太后平日里也不管这些鸡毛碎皮的琐事,也不慌张,任由二人打扮。路上别院里的护卫在纪府门口特意停留片刻,送她入宫。
  长秋殿内,章太后和章序的母亲苏氏正在有一搭没一搭说闲话,二位贵妇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章太后不通文墨,不爱调香制露,也不爱游园垂钓。深宫日长,平日里消遣便是和进宫请安的各家夫人姑娘说说话,或是念佛。纪襄出宫时日久了,她愈发知道了纪襄的好处。
  不论是谈什么,她都是笑眯眯听着,神色认真,谈话会注意有来有回,不让话头落地。不像大多年轻姑娘,一听十几二十几年前的事就没了兴致。何况她还是个容色无双的小姑娘,放在眼前都觉得鲜嫩,心里舒畅。
  而苏氏却是因着想见纪襄,才特意进宫,三言两语里挑动了太后去传纪襄。
  章序不是头一回挨打,这回惩治却是格外严重,被章父关得密不透风,连她也是昨日才见到人。
  她从章序那里听了一通话,越想越是心惊。
  章序是家中幼子,原本对他婚配上所要求的就是小夫妻能和和美美过日子。而章序从九岁起就开始嚷嚷要娶纪襄,苏氏冷眼旁观,觉得纪氏除了门第差些,其它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尤其性情和顺。
  真为章序娶个高门贵女,人家也未必能容忍他的暴脾气。
  但一想到儿子星夜独自归来就是因为想未婚妻了,少年情浓,苏氏和丈夫一致认为要冷一冷。
  而章序说的,他去法云寺寻了纪襄大半日,都没有找到纪襄的人影。这一点又令苏氏生疑,好端端的,人去哪儿了?
  有着这种考量,她没有如章序所求去纪府拜访——免得像是去商议婚事的,而是从太后这里绕了一圈。
  纪襄走到太后会客的偏殿时,二人的说话声并没有停。她立了片刻,等太后和苏氏说完,才上前请安。
  苏氏热情地握着她的手,打量了纪襄片刻。她听说纪襄身子不适在家中静养,看着却是风姿楚楚。
  她嘘寒问暖好一阵,才笑呵呵问道:“阿襄,听章序说他有一回去法云寺寻你,你遇到友人了,这也不是什么事。可他在寺里一直没找着你,也是有些奇了。”
  章太后闻言,沉下脸道:“什么?还有这事?你遇见谁了,裕华?”
  京城越是高门,对女孩儿反而不怎么拘束。章太后却是十分在意女子贞静端庄,最见不得在外就胡乱走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