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离他把纪襄从广康伯府里带出去,已经过去了两日两夜。
  这两日他都宿在了定远侯府里,早晨出门前犹豫片刻,让人给父母亲传话今夜明日都不回府了。他今年已经十九岁,定远侯夫妇论理没必要多管他。但夫妇二人膝下只有一个嫡子,且司徒征在外多年,如今回京才过了几月,正是最亲最疼的时候,对他的事宜一向关切。
  司徒征骑上马,一路往南行去。红尘紫陌,暮色下,他很快便骑远了。这座别院地处隐蔽,周围一片都没有人家,是他自己私下置办,再没有别人知道。
  他下马,马鞭扔给迎上来的小厮,向纪襄住的院子走去。或者说,是他的院子。
  司徒征很少来此地,在卧房里更是没有正经歇过一次。他是别院主人,是没有什么通报说法的,走到已经映照出点点烛火的卧房前,停了脚步,抬手敲门。
  没有人应,却很快开了门。
  纪襄一身家常的丁香色裙衫,发髻上只簪着一朵粉紫色的蔷薇,笑盈盈道:“你来啦。”
  司徒征颔首,跟在她身后入内。卧室内添了一面精美的镜,摆在桌案前。
  纪襄给他开门前,便是在揽镜自照。见他进来,目光显然注意到了那奁镜,有些不好意思地用身子遮挡住了。她柔声问道:“你明日是休沐吧,用过饭了吗?”
  “还没有。”
  她正要开口喊人,突然想起这是在司徒征的府上,哪里用得上她来喊人给司徒征做晚膳。
  这两日司徒征不曾来过,而府上仆从稀少,十分安静。在她眼前转的是青筠,画墨这两个她见过的,和碧梧这个自己人。纪襄虽然身子还有些发热后的不适,心情却十分恬淡平静。
  也很快活自在。
  她很感激一得空便来救她的司徒征,主动走到已经坐下的司徒征旁边,又道谢道:“司徒,谢谢你来救我呀。”
  司徒征正要翻页的手顿了一顿,道:“小事。”
  他看向面上含笑的纪襄,道:“我还有事。”
  她微微一怔,很快便懂了司徒征的意思,“嗯”了一声后便走开了。
  纪襄回到自己原本坐的位置,照镜子片刻后提起笔。
  她时不时抬头,看几眼镜子,有时候停留的目光久一些。恰好,镜子斜放的方向对着司徒征,他没一会儿便感到了有低低的视线时不时投来。
  桌案上文房四宝俱全,还有颜料。他微微挑眉,猜她应该是在画画。
  没一会儿,青筠端来了给司徒征的晚膳。往常,他总要叽叽喳喳一阵,今日朝司徒征一通挤眉弄眼后就下去了。
  司徒征莫名,不过也懒得把他叫回来问他是何意。
  他用膳时,也能感到纪襄的目光频频投来。他不禁将本就雅正的动作放慢了些,在她又一次看来时,抬眼朝她望去。
  她一只手托腮,一只手提着画笔,分别露出一小截雪白手臂。平日里右手上总是戴着的一只莲花纹银镯子,似是因为要方便作画,已从手上摘了下来。
  纪襄朝他笑笑,继续下笔。
  司徒征饭罢,便继续批阅公文。论理他一个武官,需要处理的文书很少。然而他在太子僚属里,隐隐便是总揽一切的第一人,等闲事务都从他手里过一遍,不乏朝堂种种大事。
  他做事一向专注,然而今夜的思绪偶然会飘荡到不远处,那一个
  纤细身影上。
  两人各占一案,她没有开口,没有打扰他。
  他却有两三次因为她的视线,而感到些微的不自然。
  司徒征闭了闭眼,压下其他杂念,埋头案牍之中,加快了下笔的速度。
  夜色迢迢,他放下笔,走到纪襄身边,看她所绘的画。
  画纸上,赫然是一个簪花少女,芙蓉如面柳如眉,风姿楚楚。
  纪襄有些脸红,见他俯下身来细看,索性问他:“你觉得如何?”
  虽然看得出来是她,但她画技显然谈不上大家,形神间少了些宜喜宜嗔的生动。
  司徒征原先心内误会了,微微一笑,点评道:“远不如本人。”
  纪襄吃吃笑了两声,司徒征问道:“你这两日是在作画?”
  她摇摇头,道:“是今日才突发奇想的。”
  纪襄仰着脸,看向司徒征静若寒江的眼,鬼使神差般轻声道:“我还以为你明日才会来呢。”
  明日才是休沐日。
  司徒征俯首,离她的脸更近了一些。他沉默片刻,却只是抚了一下她的脸颊,道:“今夜便不忙了。”
  话罢,二人之间不约而同静默了,屋内落针可闻。倏然间,灯花爆开,发出哔剥声,打破了这宁静。
  “司徒,我有一事要请你帮个忙。”
  纪襄原本是想询问他可不可以,但她恍惚间觉得,司徒征是一定会同意的。而且,经了司徒征两日前“教训”她的那些话,她莫名觉得,不该征求他的意见了。
  司徒征在她身边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她心中微动,缓缓开了口。
  第30章
  “我原本想,我应该真的去寺庙里不论是清修祈福还是什么,以免真有人问起来我去哪儿了。”她看了司徒征一眼,见他神色不改,才继续说下去。
  “但我想了想,似乎没什么必要,我也实在不想去。我离家的时候比较匆忙,你能帮我将我房里那些手稿都带出来吗?”
  这些文稿,大部分是她祖父母的手札笔记,也有纪襄出宫后所写的。
  司徒征道:“可以,明日我便派人登门去拿。”
  纪襄思忖一二,道:“让碧梧跟着一道去吧,她知道我那些紧要东西放在何处。”
  这些微末小事,司徒征并不关心。他道:“随你,不过拿来了你在这里也住不上多久。”
  “为什么?”纪襄脱口而出,心绪立刻低落了下来。
  她之前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被司徒征这么一说简直醍醐灌顶。
  确实,她根本不可能在司徒征的别院里长住下去。只是,她也不知道司徒征之后要如何安排她......
  纪襄垂着脸,蛾眉微蹙,轻轻抿着嘴唇,七情六欲全部写在脸上,一副沮丧的小模样。
  司徒征眸光流转,手指轻敲桌案,解释道:“不久,陛下就要启程去行宫了。此次东幸规模庞大,在行宫的时日也会很长。”
  纪襄不意外他会提前知道这些内廷消息,迟疑地指了指自己,道:“我也能去?”
  若是在禁闭之事前,她是不愿意去的。而且广康伯官职小,爵位在京城更算不上什么,平常也没有这个体面。偶尔能有随扈的机会,还都是太后想起给纪襄颜面时,才提起过几次。若是正常而言,他们一家都不会去。
  “我去,你自然也去。”司徒征放下茶盏,气定神闲道。
  她没忍住笑了笑,总觉得司徒征的言下之意是不会让她去伺候太后的。她心绪轻松,便好奇起来,问道:“为何这次去行宫这么久?我记得陛下好几年没有出京城了,几次春蒐秋狝都是在京郊北苑。”
  司徒征唇角微微上翘,只是笑眄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
  这副神秘的样子,将她的好奇心愈发勾起来。原本纪襄深谙凡事不要刨根问底,尤其是人家不愿意说的。可司徒征也不像是不愿说的样子。
  她莞尔一笑,柔声道:“你快告诉我吧!”
  司徒征低声道:“你想知道?”
  她点点头,心道她都说得如此明显了还问什么,陡然对上他含着淡淡笑意的眼眸,心下一动,有些明白过来了。
  他无疑是个英姿出众的男人。平时冷峻如雪岭名花难以接近,但对人微笑时,却很有些温润,或者说温柔的意味。
  一旁的金猊香炉兽嘴上,飘出淡淡的白烟,袅袅间模糊了距离。
  二人眼下皆是跪坐姿势,纪襄直起上身膝行两步,手臂圈住他的脖颈,道:“是,我很想知道。”
  她眼眸闪动,两靥浮着浅浅红晕,娇羞不已,又有着少女想要展现风情时的笨拙。
  司徒征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腰肢,一只手将她的脸抬起,目光在他曾经用手指拨弄过的唇舌处停了片刻。他心情放松,声气也带了些懒散:“陛下要修缮宫城。”
  纪襄眨眨眼,不假思索道:“又要......”
  她连忙停住了话头,没有议论下去。
  纪襄和他相拥,一下就感到了他胸膛的微微震颤。她嗔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司徒征轻笑:“和我说无妨,只是不要去外边议论天家。你很谨慎,这点很好。”
  纪襄少有被人夸奖除了容貌之外的事,尤其被她在心内暗暗崇敬的人夸,不由高兴起来。
  她撇了撇嘴,道:“所以,这回是要大肆修缮一番,才要宫里众人文武百官都跟着挪动到行宫去?”
  皇帝自从登基改元以来,已经将行宫扩建到原有五倍,又在江南等地新修行宫。原还有不少修建别宫的计划,多数被劝阻了下来,这几年除了在京城兴建寺庙道观,倒没有什么大动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