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秦含玉紧张地回头,只见沙海尽头,各色遁光如蝗虫般紧追不舍,在灼热的空气中拖出长长的尾迹。
  自天将降世,九州修士便都知道蓬莱岛见恶于天庭,他们心思活泛起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试图抓住萧衔蝉等人。
  这几天这些人如附骨之疽,紧盯着他们不放,好在女桑道君一直在他们身边,跟踪他们的人顾虑此地有渡劫期修士,不敢轻举妄动。
  “别怕,马上就要到蜃楼了。抓紧了!”女桑道君突然掐诀,众人眼前一花,傀儡巨大的四肢缩回体内,整个身体机括变动,化作一个球滚动起来。
  原本炙热的沙漠突然涌现出大片绿意,一座翡翠般的绿洲出现在沙海中央,绿洲中心,一片精巧的建筑群在热浪中若隐若现,琉璃瓦反射着七彩光晕。
  “那就是鸣泉城。”女桑道君指着前方绿洲笑道,“蜃楼就在那里。”
  萧衔蝉不由赞叹道:“听闻蜃楼有沙漠明珠的美誉,如今一见,名不虚传。”
  就在傀儡即将抵达时,沙暴暴起,漫天黄沙遮掩住不远处的绿洲,只见几名修士破空而来:“休走!”
  萧衔蝉刚要出手,女桑道君便自傀儡胸腔中飞出,广袖翻飞,无数傀儡蝴蝶翩翩组成屏障,拦截追杀他们的修士。
  “快进去!”
  女桑道君右手一推,盛着萧衔蝉几人的傀儡便已滚进了绿洲里,护城大阵升起,
  当他们踏入绿洲的瞬间,四周温度骤降。
  清澈的泉水在白石屋子间流淌下来,落在水渠中溅起水花,一阵微风吹过,绿树沙沙作响,沿着白石、绿树往里看,只见蜃楼矗立在白石城池中央,通体由千万枚七彩贝壳堆砌而成。
  阳光下,那些贝壳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晕,将整座建筑笼罩在流动的虹彩之中,檐角垂下的珍珠帘随风轻响,发出清
  越的碰撞声。
  鸣泉城的泉水环绕楼阁,倒映着贝壳墙面变幻莫测的色泽,水面波纹荡漾时,整座蜃楼仿佛也在微微晃动,虚实难辨。
  门廊两侧立着两株沙柳,细长的枝条轻抚过贝壳墙面,发出沙沙的细响。
  左洞明一袭青衫,从蜃楼中快步迎出:“师尊已传音于我,诸位请随我来。”他恭敬地向萧衔蝉等人行礼,风度翩翩,礼貌中带着疏离,目光却不时瞥向远处与追兵交战的女桑道君。
  他将萧衔蝉几人引入蜃楼最幽静的客房,贝壳墙壁内嵌着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地面虽是一片黄沙,踩上去松软无比,却并无尘土飞扬,显然有法术禁锢。
  安置好众人后,左洞明匆匆告退:“诸位稍歇,我去助师尊一臂之力。”
  萧衔蝉忙道:“我们也去!”
  左洞明摇摇头:“那些追兵是为萧道友几位而来,我此去只对他们说你们已经离开,萧道友还是不要现身为好。”
  鸣泉城外,沙暴渐息,女桑道君的傀儡蝴蝶与左洞明的傀儡人配合默契,很快击退了追兵,当他们回到蜃楼时,师徒二人都安然无恙,唯有女桑道君的白衣染了几点血迹。
  回到女桑的洞府,左洞明再也无法忍受师尊裙摆上的血迹,他单膝跪下,伸手轻轻拉起洁白的纱裙,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
  “师尊……”
  女桑道君顺着左洞明的动作看去,道:“不过几点旁人的血,你也太小心了些。”
  左洞明跪坐在女桑道君身旁,眼睛低垂,哑声道:“那些脏污的东西,怎能留在师尊的衣角上,还请师尊更衣。”
  他的眼神炽热得仿佛要灼烧那层单薄的衣衫。
  女桑道君嗤笑一声,突然用脚勾起左洞明的下巴:“小明啊,你要欺师灭祖?”
  左洞明玉一样白皙的脸瞬间红到脖子,结结巴巴道:“弟子不敢。”
  “呵……”
  一阵香风扇过左洞明的脸,再睁眼时,那条沾了别人血迹的裙子留在原地,女桑道君不见了踪影。
  左洞明跪了许久,小心翼翼地将白裙捧起来,痴迷地嗅闻裙子上残留的师尊的体香。
  萧衔蝉见两道流光飞进蜃楼,她与同门忙去拜会女桑道君,见她无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郑重行礼:“前辈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若日后前辈有所求,在下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女桑道君轻轻一笑:“我看不惯天上那群仙人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模样,救你们也是给自己出气,你不必在意。”
  萧衔蝉又与女桑道君寒暄几句,见夜色已深,便告辞回到客房。
  贝壳筑成的房间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珠光,窗外的泉水叮咚作响,水波将月光折射在贝壳墙面上,映出流动的银辉,她躺在柔软的床上,听着这安神的声响,渐渐沉入梦乡。
  第二天,萧衔蝉几人起了个大早。
  清晨的薄雾中,一阵悠扬的驼铃声由远及近,萧衔蝉推开贝壳窗,只见驼队正缓缓穿过鸣泉城的拱门,这支驼队很长,一直排到无垠的大漠上,仿佛没有尽头。
  领头的白骆驼颈间系着铜铃,随着步伐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金光,驼背上坐着几个裹着头巾的人,他们风尘仆仆的面容上写满疲惫,却在进入鸣泉城的护城大阵后,眼中瞬间焕发出欣喜的光彩。
  驼队后面还跟着木轮车,上面堆满了各色货物——大漠特产的香料、西域的琉璃器皿,还有用彩绳捆扎的兽皮。
  商人们互相吆喝着卸货,给清晨静谧的绿洲添了几分热闹,一个戴着银铃脚链的小女孩从驼峰间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这座由贝壳筑成的神奇楼阁。
  “萧道友,你们醒了?”左洞明带着两个仆人,端着金盘子走了进来,“这是我们欢喜特产葡萄酒,用蜃楼种的紫霞珠酿造而成,十年得一壶,此酒有提升修炼速度的功效,在下特地拿来请诸位品鉴。”
  “这么好的酒?”萧衔蝉挑眉,看向秦含玉,“这下小玉有口福了。”
  秦含玉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兴高采烈地扑向美酒,反而反常地沉默下来,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边缘,突然抬头问道:“现在……还有人种紫霞珠?”
  左洞明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自然有,紫霞珠虽是不舟国的特产,随着不舟国灭,销声匿迹,但不舟国尚有遗民,他们又重建国土。”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听说诸位还要寻活死肉?鸣泉城西北七百里,正是不舟国地界,那里盛产此物。”
  萧衔蝉注意到秦含玉的手指剧烈地颤了一下,她这个师妹向来沉稳,除了刀,没有什么东西能牵动心神,此刻却反常地抿着嘴唇,脸色苍白,眼底浸满哀伤。
  “不舟国……”秦含玉低声重复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袖中的小黑蛇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情绪,悄悄探出头来,在她手腕上轻轻蹭了蹭。
  秦含玉似是下定了决心,声音艰涩:“不舟国早在百年前就亡国了。”
  左洞明诧异地点点头:“不成想秦道友竟知晓欢喜凡人国度之事!只是话虽如此,但百姓生生不息,早在几年前,不舟遗民就在原来的地方建国了。”
  为了寻找活死肉,萧衔蝉一行人踏上了前往不舟国的路途。
  黄沙漫天,即便他们都会清濯术,还是都围上了头纱,当那座黄土垒砌的城池终于出现在沙海尽头时,秦含玉突然僵在凌云舟的甲板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紧,差点掐死缠在她手上的小黑。
  凌云舟落下后缩小,被花沸雪收回,萧衔蝉抱着丹炉,与谢无柩和大师兄并肩站在秦含玉背后。
  她站在不舟国斑驳的城墙外,风沙掠过她苍白的脸颊,卷起几缕散落的发丝。
  他们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看着这个向来果决的师妹第一次露出如此踌躇哀伤的神情。
  良久,秦含玉终于踏出一步,脚尖触地,微微下陷,却又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脚步,熟悉的柔软的流沙触感仿佛一把钥匙,开启了秦含玉尘封的记忆。
  一道无形的波纹荡开,城门处的阵法竟对她毫无排斥,温柔地将她纳了进去。
  萧衔蝉几人紧随其后,踏入城门,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香料气息与悠扬的胡琴声,街道两旁的建筑皆由黄土夯筑而成,圆顶拱门处处可见西域风情,商贩们支着彩绸遮阳棚,摊位上摆满晶莹的琉璃器皿和色彩斑斓的织毯。
  远处王庭的尖顶在烈日下闪烁着金光。
  几人找了一家挂着驼铃招牌的客栈住下,客栈中庭种着几株耐旱的沙枣树,树荫下摆着矮几和坐垫。
  店主人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奶奶,端来的茶水里漂浮着几片薄荷,清凉解暑。
  铜壶放在矮几上,老奶奶在围裙上擦擦手,端详着萧衔蝉几人的面容,笑道:“我们这从来没有来过这么标致的人,你们尽管在这里住下,馕、皮牙子、手抓饭多得山一样的有,我给你们吃呀。”
  秦含玉始终沉默不语,只是怔怔地望着不舟国王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