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噗嗤!”
  太霄剑穿透明元君的身体。
  原烬瞳孔骤缩,抽剑的瞬息,原亭翁已启用一张遁地符,趁原烬分神时消失不见了。
  明元君的身体向前倾倒,原烬颤抖着手,扶住他的肩头,少年口中不断溢出鲜血,染红了两人相触的衣袍。
  “大师……兄……”
  “别说话,我给你治疗。”
  可是化神期的一剑又岂会是那么好治愈的?
  “大师兄……”明元君固执地抓住原烬,“我不怪你……他害了我母亲,害了我……害了那么多人……”
  温热的血顺着原烬的手腕往下淌,和地上早已干涸的血迹混在一处,明元君瞳孔开始涣散,却还固执地抓着原烬,嘴唇微张,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我知道……”原烬哽咽,“我一定杀了他!”
  自那天之后,原亭翁不知所踪。
  而原烬,他屠杀三门一宗的事情传遍九州,成了人人喊打的魔头,不知道与“名门正道”交锋了多少次,三个月后,原烬一身重伤未愈,讯符里亮起明卿君的密令。
  他知道这是个陷阱,可他必须去,他不能再失去一个师弟了。
  “师兄!”雪崖上的青年嘴唇青紫,风流倜傥、最注重形象的明卿君浑身是血,破衣赤脚,脚下阵法泛着血光,“跑……快跑!”
  可是话未说完,七十二道玄铁锁链已破雪而出,穿透明卿君的身体,犹带温热鲜血的锁链将原烬死死缠住。
  原亭翁、太玄、还有数不胜数的人从阴影处走出,他们都是在原烬剑中苟活下来的人,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方操控玄铁锁链的金印,他们高高在上,俯视他人的命运。
  “喀嚓!”
  无数根锁链刺入身体,绞断手筋脚筋,绞碎经脉骨头,原烬听见自己剑骨根基断裂的脆响。
  原亭翁的指尖沾着冰渣,从他脊梁里抽出一截晶莹如玉的骨头:“天生剑骨有什么了不起?”风雪中传来血肉剥离的黏腻声响,“你不过是靠着它、靠着天赋才有此成就,没了它,你什么都不是!”
  鲜血在雪地上蜿蜒成河,原烬模糊的视线里,看见自己的灵根缓缓飘出,太霄剑碎成一片片,像一场未落尽的雪。
  曾经一剑闻名九州的原少君,再也无法拿起剑了。
  第118章
  原烬暗中积蓄力量,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向雪崖边缘,他可以死,但不能受辱,这是他从母亲身上继承的傲骨。
  重重玄铁锁链尽数崩断,在他身后犹如无数条黑色尾巴,他纵身而跃。
  “拦住他——”
  原亭翁的怒吼在身后炸响,数十道法术光芒交织成网,却只撕下几片染血的衣角。
  原烬残破的躯体砸穿崖底冰层,被暗河冲进不知名的山洞,三日后,深山老林里多了一个渴了吃雪、饿了吃草的人,这个人拖着一条断腿,脊背的伤口洞开,跌跌撞撞地走路。
  离开密林时,他的打扮已褴褛破烂得不成样子,他与乞丐争食,被小儿嘲笑,他睡在破庙里,成了以前的自己看都不会看的底层人。
  他苟延残喘,活得像一条流浪狗。
  没人知道,他就是曾经冠绝九州的明烛君。
  原烬想不到能找谁帮忙,他流浪许久,来到了莲送归无言峰,如果说九州还有一个人算是他的朋友,那就是玉蜉子。
  只是玉蜉子入红尘历练去了,并不在无言峰,原烬暂时藏身在玉蜉子的洞府疗伤,某日,他发现有人将一颗珠子埋在洞府前的结香树下。
  待那人走后,他将结香树下的土一点点刨开,终于触到那枚温润的珠子,月光下,珠身内流转着神秘莫测的力量,甫一触及,便有磅礴的道意涌来,瞬间见天地,见生死。
  原烬瞳孔骤缩,他在书上看到过,这是轮回珠!
  过了几年,九州出现了一个手拿轮回盘的修士,他很古怪,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但他性喜屠杀,好几家世族都灭门于其手。
  他的出现,在九州掀起轩然大波。
  昆仑宗掌门云阳君飞升雷劫之时,他潜入了护法大阵中,雷劫过后,云阳君身陨的消息震惊昆仑宗上下,太玄当机立断隐瞒消息,可那个杀了云阳君的人,却遍寻九州而不见其踪迹。
  风暴中心,剑刃与狂风撕扯着原烬的身躯,几乎将他身影撕开。
  记忆如潮水涌来——
  他看见自己杀了原亭翁后,在躲避追杀时闯进了墟空,精疲力竭,从此沉睡千年。
  他看见自己那根被原亭翁从脊梁中抽出的剑骨,晶莹的骨节被随意丢弃在剑冢深处,几经辗转,那根天之骄子的剑骨竟孕育出一缕意识。
  “原来如此……”
  原烬低头,嘴角溢出一丝惨笑。
  意识生,则执念生,他其实是剑骨执念所化,所谓“原烬”的人生,不过是剑骨的执念将千年前的悲剧一次次重演,此地的一切都是虚幻,而这样的虚幻,他已经经历了无数次了。
  萧衔蝉站在剑冢边缘,身后是无数畏惧的打量视线,她置若罔闻,眼看着四周的山川草木开始扭曲,她心中一凛,这是要变回话本墨字了!手中的九曜灯突然剧烈震颤,一道金光犹如金河奔流,钻进镇守阵法里,笔直流入风暴中心,那里正是原烬所在的方向。
  “原来如此……”
  她攥紧灯杆,指节发白,原来这方执念世界的话核心乃是谢无柩!可他既然同她一样保留外界记忆,就说明他也应当没有执念吧?
  萧衔蝉借助九曜灯破开阵法,进入剑冢,迎着肆虐的剑风前行,衣袂翻飞,无数断剑被狂风卷起,在她身侧划出凌厉的弧光,割裂衣袍,在她身上留下细密的划痕。
  可她半步不退,九曜灯的金芒如指明灯,硬生生在暴乱的剑冢中辟出一条路来。
  终于,她踉跄着踏入风暴中心,这里的断剑凶煞之气比之外圈更深,原烬半跪在地,长发散乱,七窍渗出的血痕蜿蜒如赤蛇,皮肤寸寸皲裂,仿佛一尊将碎的瓷偶。
  他的脊背虽然仍挺得笔直,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按着脖颈,一寸寸压向深渊,周身浮现出一缕缕莹白的光影。
  “谢无柩!”
  萧衔蝉忙跑过去,扑跪在他身前,裙摆逶迤,灯笼滚地。掌心凝起疗愈法术的灵光,却不知该先触碰他哪一道伤口。
  “这里应当是你的执念化作的幻境,谢无柩,你被执念困住了,放下执念,我们出去,好不好?”
  原烬缓缓抬头,染血的睫毛下,一双了无生气的眼睛渐渐绽出亮得惊人光芒。
  他忽然笑了,裂开的唇间溢出血沫,玄色广袖轻轻擦过月白的裙摆,手掌翻转,掌心里,一朵雪白的烬荼花静静绽放。
  花瓣卷曲舒展,层层叠叠,在这狂风之中显得脆弱又珍贵。
  “萧衔蝉……原烬,喜欢萧衔蝉。”他的声音轻缓又坚定,温柔如水,“我走不出大衍镜,你带一朵烬荼花离开吧。”
  萧衔蝉还未从他的话中回神,原烬的身子却突然向前倾去,如同玉山将倾。
  她下意识伸手抱住他,眉心突然触到一抹温暖的柔软,一触如雪落温泉,转瞬即逝。
  怀里的身躯在骤然沉沉压下来,萧衔蝉感受到他的脑袋滑落至她的颈窝处,随即,无数莹白的光芒自他四肢百骸浮出,如月华流照,又似星河倾泻,那些光芒在半空交织缠绕,渐渐凝成一根剔透如玉的骨,浮在她面前。
  白骨伸出几缕如触须般的光,小心地抚过她的脸颊,似是在留恋什么。
  萧衔蝉猛地意识到什么,她张口呼喊:“原……”
  倏尔,那根莹白骨节忽如归巢之燕,没入原烬身体里,整座剑冢徒留她声音的余波。
  狂风骤止,断剑噼里啪啦落了一地,万籁俱寂。
  再睁眼时,刺目的天光倾泻而下,萧衔蝉下意识闭了闭眼,耳边骤然涌入窸窸窣窣的人声。
  萧衔蝉仍保持着环抱的姿势,手臂微微发僵,低头看去,谢无枢苍白的面容近在咫尺,长睫低垂,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唯有丹田处隐约透出一丝莹白微光,证明那根剑骨已与他彻底相融。
  而她的左手,还托着一朵雪白的花。
  迎客台上,修士们或喜极而泣,或哀嚎不止,有人抚掌大笑,“我在镜中悟得道法真谛!”亦有人身负重伤,痛呼出声。
  笑闹声渐盛,血腥气被清风裹挟着扑面而来,萧衔蝉却恍若未闻,只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些,转身向下榻处飞去,身后突然传来惊呼,萧衔蝉无暇他顾。
  客房的门猛地撞开,又重重合拢。
  她小心翼翼将谢无枢放在榻上,指尖凝起探查的灵气,气通经脉,检查过谢无柩的全身,却在他的丹田处停了下来。
  那里原本空荡荡的,如同一个黑洞,此时却有一截莹白的东西扎根在丹田处,如孤灯照雪,又似灵根重塑。
  窗外传来悠远钟声,是大衍镜关闭的讯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