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她死死攥住原烬的衣袖,低声道:“别去……”
  她曾在昆仑宗的史书上看到过剑冢的记载,早在原亭翁飞升之时,剑冢便被天雷击中,灰飞烟灭,可是从书中记载的只言片语中,她看到那是一个危机四伏的险地,即便是化神修士也难保全身而退。
  况且原亭翁必定心怀叵测,此路艰险可见一斑。
  原烬却轻轻拂开她的手,目光坚定如初升的朝阳:“我本清白,何惧去剑冢走一遭?”
  原亭翁大笑:“好!不愧是我的孩儿,既如此,明日子时便是剑冢开启之时,你若能在三日中毫发无损地走出剑冢,清白自见。”
  原烬毫不迟疑地应下:“三日为限。若我能出来,便证明所言非虚,太玄即为元凶。”
  他转身大步走向殿外,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殿内众修士不由自主让开一条路,讥讽、算计、不解,这些眼神追着他的背影,却无人敢直视他坦荡的目光。
  天剑峰上,原烬洞府中。
  洁白的烬荼花落满竹檐,如同一层厚厚的雪,院中一泓碧水映着天光,偶有风吹过,涟漪轻荡时,碎金般的日影便与飘落的雪白花瓣一同沉浮。
  这里还是安宁的样子,外界的风风雨雨打不到这里的花。
  “你明知道原亭翁不怀好意,为什么还要答应他?”萧衔蝉一进洞府,怒火再也压不下去,骂道,“还不如让人搜魂呢?要是搜魂,我还有办法护住你,可你要进剑冢……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活得太久了想死一死玩玩?萧衔蝉想再骂他几句,可一想到他马上就要进剑冢,便什么话也骂不出来了。
  金不禁感慨地摇摇头:“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一个个道貌岸然,却恁的狠毒!”他转头问原烬,“你是不是得罪慈航门那些人了?我看他们并不在意谁是真凶,什么是真相,他们就只想按死你。”
  明元君怯怯道:“大师兄为人刚直,不喜慈航门等人逢迎,故而……”
  明卿君靠在一边摇着折扇:“大师兄,要不你还是跑吧?且不说世上根本没有毫无私心之人,就是有,也难过剑冢,那里的剑根本就是凶煞之器,只会随机伤人。”
  原烬摇摇头,让两个师弟带金不禁去客房下榻,待众人离去,洞府内安静得只剩烬荼花簌簌落下的声响。
  他上前一步拉住面带愠色的萧衔蝉的手,讨好地摇一摇。
  萧衔蝉一把甩开:“你疯了吗?剑冢里的剑都是被凶煞之气侵蚀透的残武、凶器,根本不分敌我,只知杀人饮血!世上没人能毫发无损地走出剑冢。”
  她突然压低声音,试图劝说他。
  “我们已经找到两个这个世界的核心了,还剩下两个,只要完成他们的执念,或劝他们放下执念,大衍镜衍化出的世界自然和崩塌,我们就能离开大衍镜!你何必听从原亭翁的话?别忘了,若是在这里受伤,现实中的肉身也会……”
  原烬拉拉她的手,他正是不想她顺利找到哪两个核心,这才用入剑冢一事拖慢她的脚步,还有……
  “我不信他当真狠心至此。”
  原烬自幼有原亭翁亲自抚育,父亲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个秉公持正的人,即便萧衔蝉几次三番言之凿凿说父亲对谢无柩的所作所为,他怀疑过,痛苦过,可他还是不愿相信。
  “什么?”萧衔蝉没能理解他在说谁。
  原烬没有接话,忽然转身,惊起一地雪白落花,他拔出太霄剑,剑光乍破的瞬间,湖面顿时炸开三尺浪花,长剑拔出,剑气震荡满院花瓣无风自起,如大雪纷纷。
  “担心什么?”
  原烬突然笑得张扬自信,这一点情绪的外露,让萧衔蝉透过漫长时光,看见了那个还不曾被折去傲骨的剑修少年。
  他的眼中有一道灼灼的光芒流转。
  “凶剑如何?残剑又如何?在我手里,照样要俯首称臣。”他道,“自我三岁之时踏上剑之一道,此世间便无我不能拿起之剑!”
  第114章
  子时,万籁俱寂。
  昆仑宗众修士无不听说原烬要身入剑冢,以证清白之事,所有人都聚在剑冢镇守阵法外,以往无人问津、绕道远离的剑冢此时虽无一人出声,却萦绕着一股无言的沸反盈天的气氛。
  原亭翁立于高台之上,宽袖翻飞,一道掌门印烙在镇守阵法上,霎时激起万千金光,剑冢入口的古老禁制应声而开。
  刹那间,滔天凶煞之气如决堤血海般喷涌而出,整座山峰都为之一震。
  冢内万剑如林,残武锈铁纵横插/在焦土里,如巨兽尖利齿牙,在冰冷月光下投出歪斜的影,剑身上缠绕的煞气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嗡鸣声。有的剑刃口翻卷,有的剑自中折断,但它们仍固执地指向苍穹。
  原烬毫不犹豫,在阵法开启的瞬间便走进剑冢,连一句话都未说。
  “大师兄!”
  身后的弟子们惊呼,声音却传不进原烬耳边。
  刚入剑冢,原烬便感到无数道森冷剑意锁定了自己,那些被煞气侵蚀的凶剑仿佛嗅到血腥的豺狼,剑身震颤,剑气齐刷刷锁定他所在的方向,倏尔,一道凛冽的剑气劈在他脚边,地面瞬间龟裂。
  原烬指节扣上太霄剑柄的刹那,整座剑冢骤然嗡鸣,太霄还未完全出鞘,凛冽的剑气已如霜潮奔涌,震得四周残剑铮然作响,他手腕一翻,剑光乍破,似白虹贯日,空气被斩出裂帛之音。
  他剑锋斜指,凶煞剑气组成的网均被斩碎,眉宇间尽是睥睨之色。
  原烬且战且进,忽然脚下一沉,低头看去,靴底竟踩中一块隐现符文的青石板。
  “这是……”
  光芒大盛,原烬来不及说出别的话,失重感瞬间吞没了他,再睁眼时,眼前景象让他素来冷静的面具出现裂痕。
  焦土之上立着一块石头,上面模糊的血色字迹写着——庚字墟。
  “这里……这里为何……如此熟悉?”原烬忽然头痛欲裂,他想起来了,他全部都想起来了,他已经在这个执念里轮回了三千次了。
  烬荼花下,萧衔蝉手中托着一只虫形金印,这印明明灭灭,忽而,光芒尽数熄灭。
  她猛地站起身。
  原烬入剑冢前,她放心不下,在他身上留下一枚青蚨子印,她掌心结下青蚨母印可以寻觅他的踪迹,确认他是否安全,可现在母印消散,这意味着原烬遇到了致命的危险,或者,去了一个未知的地方。
  “萧姑娘!”明卿君跌跌撞撞冲进庭院,向来风流倜傥的他此时无比慌张,他一把抓住正在试图燃起青蚨印的萧衔蝉,“剑冢出事了!”
  一捧烬荼花整朵坠落,砸在地上碎成片片雪白。
  剑冢外,众人屏息凝望。
  镇守阵法如同一个透明的壳子,里面的狂风如巨兽咆哮,裹挟着刺骨煞气,将冢内残剑尽数卷起,锈蚀的断刃、扭曲的剑骸,在风中疯狂旋转,碰撞出刺耳的金戈之声,似马上就能冲破阵法。
  “不好!”
  “剑冢暴动了!”
  “从来都是平静无波的,怎的原小友一进去,就出现了这种事?”
  围观的昆仑宗弟子和慈航门等门派修士的交谈声窸窸窣窣。
  “大师兄还在里面!”明元君急得要往前冲,却被无形的阵法掀翻在地,他抬头时,正看见一柄断刃巨剑擦着阵法边缘划过,将狂风卷起的岩石削成齑粉。
  萧衔蝉死死盯着风暴中心,她怕看见原烬的身影,也怕看不见原烬的身影,掌心的青蚨母印彻底熄灭,消弭无形。
  “剑冢突发暴动,不知大师兄如何了……”
  “还请师尊开启阵法,允我等进去营救大师兄!”
  “请师尊打开阵法禁制!”
  众昆仑宗弟子在明卿君与明元君的带领下,齐齐跪了下来。
  原亭翁立于高台之上,眉宇间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忧色,雪白的广袖在风中飘飘,俨然一副慈父模样。
  “烬儿秉性刚直,剑心通明,若当真问心无愧,必能化险为夷。”他声音沉痛,广袖一挥,掌门令符凌空化作一道金色结界,如一条金河,在剑冢划出一道禁制,使人不得靠近,“即日起,剑冢四周列为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以免干扰烬儿。”
  众弟子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掌门之令,明元君红着眼眶被明卿君强行拉走,慈航门几位长老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也陆续离去。
  场中很快只剩萧衔蝉一人独立,夜风卷起她的衣袂,一身馥郁的烬荼花香早就被风吹得一丝不剩。
  明卿君与明元君想劝她先回去,毕竟他们师尊划下的禁制普天之下也难有人解开。
  萧衔蝉死死盯着结界内翻涌的风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突然,眉间传来一阵灼烫,那个被遗忘多日的光点骤然亮起璀璨光芒。
  萧衔蝉闭目内视,只见云似雪留下的光点旋转着带起点点光明,倏尔破体而出,在她眼前化作一杆三尺长的龙头杆,静静悬浮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