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恪王妃田氏在侄女田荷华向她诉说自己对裴祜的情思时甚是无言,田氏何曾没有听说乾王在景和园养了个外室之事,甚至裴祜还生怕天下人不知似的,带着那个外室进皇宫招摇过市。
  退一万步讲,若是那外室是个家世清白的也便罢了,男人嘛,不都这个样子,见着个好颜色的便走不动道儿了,可偏偏那外室听闻是个带着个孩子的寡妇。
  恪王妃田氏这辈子,还就听不得这“寡妇”二字,她嘲讽道:“寡妇,怎么又是寡妇?这当爹的喜欢寡妇,做叔叔的也喜欢寡妇,那这做儿子做侄子的喜欢寡妇,也不奇怪了哈?”
  “我就纳闷儿了,这大魏朝建国至今从未听说过历代君王有什么癖好啊?怎么偏偏到了这两代,个个喜欢寡妇?”
  “可惜啊,你姑丈没死,要不姑母我也高低做回寡妇,让皇帝王爷对我好生发疯发痴,念念不忘一番才是!”
  田氏甚至怕侄女不知乾王在外头养了人的事,
  还仔仔细细告知了田荷华,谁知侄女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就是因为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乡下寡妇,所以侄女才不担心的啊,若是乾王看上什么家世显赫的,那我还真不一定能嫁给他呢!”
  田荷华,先英国公之孙,先吏部尚书之女,年芳十八,出生不到十日父母便在康王之乱中被杀,后被送到恪王妃这个姑母身边教养,恪王和恪王妃膝下并无女儿,两人将自幼养在身边田荷华视为亲生,尤其是恪王妃田氏,视她为亲女。
  田氏为了侄女的婚事可谓是操碎了心,她们姑侄二人出身甚高,加上田氏又不愿侄女早嫁,于是,直到如今还未挑到合适的侄女婿人选,谁知侄女就这般看上了裴祜,田氏实在是拗不过田荷华,最终还是点了头,答应和恪王一同为田荷华说亲。
  又过了几日,太皇太后徐氏宣恪王妃和田荷华进宫,听闻,太皇太后要亲自做主成全乾王裴祜和田荷华的婚事。
  于是,京城中人人都道,这桩婚事眼看就要成了。
  卢月照也听闻了,也因此神情恹恹了三日。
  她很想开口问裴祜,问他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是不是也决定了要迎娶田荷华为正妻,可这三日来,裴祜从未踏足景和园一步,卢月照根本没有机会去问他。
  可此刻,裴祜就坐在她五步之外的紫檀翘头案后,卢月照却如何也开不了口。
  也是,她算什么,乾王一个无名无分,上不得台面的外宅,哪里来的脸面去置喙他迎何人为王妃之事。
  田荷华那般高贵的出身,二人年岁相仿,她又爱慕于他,两人般配无比,天造地设......
  那为何自己此刻心口会这般疼痛呢?
  雅茗阁顶楼,卢月照立于窗下,垂着眼眸望着远处的街巷,恍惚间,她又回到了那个初秋第一场雨落下之时,那个她因乾王三两句讥讽便落荒而逃的时刻,秋雨将她浑身淋透,她冷得齿间打颤,一如此时,窗棂大开,冷风穿透她的躯体,又刺穿她的心脏,而她贪恋的温暖好似也要被这冬日寒风一并带走,一丝一毫都不留给她。
  脑后忽然剧痛,卢月照扶住了窗台,怀旂儿时此处受过的伤不知为何竟开始作痛,有什么被她遗忘的东西仿若要被她记起,无数个记忆碎片似雨雪,似流火一齐向她砸来,卢月照头脑一片混沌,痛得浑身颤抖,她要站不住了。
  预想之中的跌倒在地并未发生,卢月照倏然被环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裴祜抱住她的腰身,俊眉紧皱,心焦无比地问道:
  “梨儿,你怎么了?你怎抖得如此厉害?”
  卢月照摇了摇头,一行清泪流下,眼眸之中满是迷茫:“我不知晓,我不知晓......我只知,我的头好痛,我的心也好痛......”
  一双含泪眼眸落入裴祜眸中,不知为何,他的心头也跟着痛楚,而裴祜,也红了眼眶。
  他抬手,轻轻拭去卢月照眼下泪珠,默了一瞬后,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卢月照点头,“你要娶别人了。”
  裴祜未有作声,只是深深看着眼前女子,“那是我和母亲做的一个局,恪王要借婚事来试探于我,我便将计就计,这些日子没来陪你便是因为这桩事......”
  “梨儿,你信我,我不会让你等待太久,没多久,这一切便都会结束了。”
  “没多久是多久?”卢月照哭得鼻尖泛红,“或者说,何时才会结束?”
  “你口口声声说要我信你,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你要我如何信你?还是说,你本来就不在乎我,不在乎我的感受,所以才对我隐瞒,要哄骗我是吗?”
  “不,我怎会......”裴祜顿了一瞬,继续道:“是我不好,我本来不想要你掺进来,可......既然如此,我便全都告知你......”
  裴祜薄唇张了张,浓重的愧疚感袭来,他忽然开不了口。
  “我与田荷华婚礼当日,便是一切结束之时。”
  “恪王意在试探,我只有让他相信,我同意了他联姻的相和之举,届时,便会连根拔起,一网打尽。”
  而后,裴祜继续解释他现今与恪王的势力分布。
  时至今日,裴祜已然将大魏朝廷五分之三的权力归拢至自己一方,而剩余的五分之二依旧在恪王处,眼看自己接连退败,恪王这才要借内侄女田荷华之婚事试探裴祜的心意,看他是否愿意接受两家联姻,以期两方势力之间能够达到某种平衡。
  毕竟,政治斗争到了这时,恪王虽身处下风,可他剩余之牌皆为如户部,刑部,乃至吴仲彦这个钱袋子之类的硬牌,况且,恪王尚且手握一万兵权。
  若是乾、恪两王真要硬碰硬,只那一万亲兵,就够裴祜收拾一番时日,况且,若是当真大开杀戒见了血,届时京城势必会血流成河,人心惶惶。
  而裴祜已然准备多时,就差最后几步,便可以最小之伤害将恪王一党一网打尽,但毕竟火候还未到,裴祜尚需时日,而答应联姻,恰好可以掩人耳目,让他将那最后的柴火添入,只待东风。
  “那......婚期为何时?”卢月照问道。
  “十日之后。”裴祜答道。
  他紧紧抱着身前女子,轻拍着她的背脊,慢慢地,卢月照终于止住了泪。
  “你若是骗我,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若是十日后,你与她真做了夫妻......我会带着旂儿离开京城,与你断了这般关系,不妨碍你们夫妻和顺。”
  卢月照哭道。
  “我不会给你任何离开我的机会……”裴祜喃喃,神色温柔。
  而后,他深深吻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堵住了卢月照的朱唇。
  其实,裴祜心疼她这般的同时,心下也是隐隐欣喜的。
  因为,他的梨儿在意他。
  两人吻着吻着,卢月照衣襟便被扯乱了,她几度挣扎,终于将他滚烫的手掌从她胸脯上推开。
  她还未全然消气呢,哪能就这般便宜了他。
  裴祜浅笑不语,只牵着她的手让她看自己放在在桌案上作下的画。
  皇宫御花园的岸芷汀兰中,一女子立于湖岸,望着那成双黑鹄温柔浅笑,身旁是一身着玄色大氅的笔挺男儿,正含笑垂首看着那女子。
  原来,他将那日的她和他画在了这卷轴之上。
  亦是他心中悸动无比的时刻。
  裴祜会永远记得,记得与她之间的点点滴滴。
  临近傍晚,两人才从雅茗阁缓缓走下来。
  天边余霞成绮,卢月照抬眼望去,不知为何,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晚霞殊色,可此时之琦色,像极了裴祜在她那方小小院落留下用晚饭时的夏日天边之赤色鱼尾。
  甚至……
  卢月照脑海中倏然划过一个片刻。
  那仿若是在东庄村的河畔。
  男子结实的手臂将自己紧紧抱着,河水微凉,冲散了夏日炎热,低头去看,有几尾鱼儿飘然游过,再抬首,那天际之处,正如此刻一般绚烂夺目。
  而那时紧紧抱着自己男子的温热体温,透过两人被河水染湿的轻薄衣料,深深透入卢月照的身躯之上。
  这般熟悉的感觉让卢月照微微皱眉,原来,身旁的裴祜正环着她的腰身,他手臂上的温度,正如那时。
  卢月照心头突然猛地跳动,她微微侧首,抬头看向身侧高大男子。
  面如冠玉,温润似水。
  记忆中抱着自己的男子之模糊面容陡然清晰,正与面前男子五官重叠。
  卢月照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怔在原地,以至于,根本没有听到周遭阵阵惊呼。
  刀剑划破空中的声响突然传来,伴随着的,是周围的一阵刀光剑影,以及将她反身抱在怀里的伟岸温热的身躯。
  卢月照听到了刀剑划破皮肉的声响,她被裴祜护着后脑,两人摔倒在地。
  后脑曾经的伤口
  一阵剧痛,回忆如潮水,将她淹没,窒息。
  数万只虫蚁在她头脑中啃食之余,痛苦不堪的卢月照这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