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点好后,她拿着香在空中轻轻晃了晃。
  火苗灭,白烟起。
  “清明,你用铁锹在这里刨一个小坑,我把香放进去。”卢月照指着坟前的土地说道。
  “好。”
  小坑刨好了,香也放了进去,一旁的散土被堆在香的底部固定。
  白烟袅袅飘上空中,又随风而散,卢齐明拄着拐杖走上前。
  他看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几座土坟,定定地立在那里。
  时光溯回,卢齐明看见了四个人的身影。
  他从前还记得早亡父亲的样子,可是不知从何时起,他就忘记了,脑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记得和妻子的最后一面,只是当时的他急着上京赶考,都没能和她好好道别,只说了一句“我走了”。
  妻子大着肚子,一路跟着他走到村口,临别,她悄悄抹着眼泪,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可是他最后也没回头看看她。
  听说儿子没的时候,母亲在地里,惊闻孙儿被叛军杀害,她眼前一黑不慎摔到沟里,磕到了后脑勺。
  他匆匆赶到之时,母亲已经奄奄一息,可嘴里还念着孙儿的名字,半夜,母亲就去了,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儿媳妇,没照顾好她的孩子。
  他亲手带大的儿子,他去战场寻他,却连尸首都没有找到。
  十七年前的那个初冬下了雪,河水冰冷刺骨,他所有的亲人都没了,茫茫世间只剩他一个,真没什么意思。
  可是,那日,梨儿来到了他身边……
  没有孙女,就没有他的今日。
  不知不觉,卢齐明泪流满面。
  从回忆中抽离,卢齐明抬手擦了擦眼泪,手背上长满了皱纹。
  “爷爷,我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我的母亲,今日,你能跟我说说她是怎样一个人吗?”
  卢月照看着面前的土坟开口问道。
  第25章
  曾祖父曾祖母,祖母,父亲,三座坟墓。
  他们几人的事情卢齐明虽说的不多,但是卢月照也知晓一些。
  只有她的母亲,卢齐明几乎没有提过她的事情。
  卢月照从小到大不只一次问过卢齐明,她的母亲究竟是怎样的人。
  可每次问到,卢齐明只有一个回答——“不清楚”。
  卢齐明转身,抬头看向前方湛蓝天空,那里有群鸟飞向西北方。
  他目光悠悠,仿佛随着鸟儿一同去到那里的望独河边,回到了那个冰冷刺骨的冬天。
  昌平二十三年,腊月十五。
  那夜月轮高挂,是个满月,本该团圆……
  “爷爷?”
  卢月照唤了卢齐明,也将他从回忆中唤醒。
  卢齐明转身,再次面向土坟。
  “我不知晓你的父亲和母亲是何时成的婚,也不知你母亲的姓名,家住何处。你父亲死在叛军刀下,我去寻他尸骨之时才听闻有你,我抱你回家之时,你刚刚满月。”
  香燃烧着,很快,周围地面上积了一层香灰。
  听完卢齐明的回答,卢月照眼中含了失落与悲伤。
  “她还在这世上吗?”她问。
  卢齐明叹了一息,摇了摇头。
  “爷爷,你见过我母亲吗?”
  听到孙女这
  一疑问,卢齐明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他的嘴唇微微歙动,想要开口说出什么。
  可最终,他还是再次摇头。
  梨儿,你的母亲很爱很爱你。
  卢齐明很想说出这句话,可他还是没有开口。
  他的眼中闪了泪花。
  怕孙女看见,卢齐明赶忙抬手擦掉。
  裴祜将祖孙二人的伤情尽收眼底,心里也酸酸涩涩,一阵阵发堵。
  卢月照和他讲过卢家先人的事,他听后只觉得悲伤和不平。
  上天何其不公,卢齐明这样的心善之人,竟幼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人生三大悲苦悉数尝过。
  可那坏事做尽,恶贯满盈之人,却能富贵逍遥至今。
  裴祜叹气。
  “来,梨儿,清明,你俩过来。”
  卢齐明深深吐出一口气,随后招呼着卢月照和裴祜来到他身边。
  “今日来,是想让卢家先人看看清明,让他们知晓他的品性模样。他和我们卢家有缘,受伤失忆,是梨儿救他回来。”
  “他们两个相处至今,早已经两情相悦。昨日,清明已经求娶了梨儿,梨儿也已经答应。”
  “清明这孩子是个有节,有礼,品性正,能担当的,这几个月他的一言一行我都看在眼里,上次梨儿被歹人所掳,他哪怕是拼了性命也要护着梨儿周全。”
  言及此处,卢齐明声音有些发哽。
  “如果不是他毫发无损地把梨儿救回来,我恐怕也要早些时日去下面寻你们了。”
  听到这话,卢月照和裴祜都看向卢齐明。
  “爷爷,不要胡说。”卢月照扶住了卢齐明的手臂。
  卢齐明拍了拍孙女的手背,示意她不用担心。
  “我此生仅剩梨儿一个亲人在世,我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想她能够寻个一心一意对她好的人,有人照顾她,替我陪伴她,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几时?我就想看着我的宝贝孙女成婚,如果可能,就让我看着曾孙出生,那我这辈子也就足够了。”
  裴祜鼻头一酸,卢月照眸子里已经含了泪。
  每个人和每个人之间都只能相伴一段路程,或长或短。
  亲人之间,也是如此。
  总会告别,甚至来不及告别。
  卢齐明拉过裴祜的手,将之覆在卢月照手上。
  三人的手紧紧相贴。
  “清明。”卢齐明说道。
  “在。”
  “今日,在卢家祖坟,我正式将卢氏月照,我的孙女许配给你,以天地先祖为证,望你们二人今后夫妻同心,琴瑟相和,白首偕老。”
  裴祜和卢月照知晓卢齐明今日带他们来到此处的用意,可在听到这番话时,还是红了眼睛。
  卢月照看着卢齐明眼中闪着的泪光,也跟着掉了眼泪。
  小时候的爷爷是那么慈爱高大,可是她也不记得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爷爷弓了后背,也没有记忆中那么高了。
  下一刻,裴祜撩起衣衫前摆跪在地上,面对卢家祖坟,神情坚定地开口说道:
  “今日,在卢家先祖面前,又有天地为证,我清明在此许下誓言,今后,无论何种境地,都会陪伴在卢家月照身旁,爱她一生,护她周全,与她一人白头相守,若违此誓,天地共诛之,人神共灭之!”
  看着裴祜的背影,卢齐明点了头,“梨儿,去吧,和清明一起给先祖磕头,你们二人的婚事,就在今日定下了。”
  “好。”
  卢月照走到裴祜身边,和裴祜一起磕头。
  此刻,日光明亮,风停烟净,天空透蓝如洗,干净得没有一丝云。
  插在地上的香燃得旺极了。
  卢月照和裴祜要成婚了。
  *
  卢月照出了西厢房,提着裙子迈过了东厢房的门槛。
  裴祜正在收拾自己屋里的东西,今日就要把其中常用的搬到西厢房。
  因为明日就是卢月照和裴祜的成亲之日。
  小半月倏忽而过,上次卢齐明带着他们从卢家祖坟回家后,就赶忙翻着黄历。
  说来也赶巧,正好半月后就是一个宜嫁娶的良辰吉日,当日卢齐明就和他们商量定下了成婚的日子。
  日子定下的有些紧,这半个月来卢家的三个人可忙到了现在。
  卢齐明一边在私塾上课,一边张罗着成婚要请的人,写着请柬,还要安排大大小小的事宜,两个年轻人没经验,他要操心些。
  裴祜一边照常在曾木匠家中做着木工,一边和卢月照采购婚宴要用的物件,披红挂彩,收拾着卢家。
  卢月照此外还备着自己的嫁妆,时间紧,她来不及从头到尾做一套婚服,只能订了半成品,自己在上面绣上诸如鸳鸯戏水的吉祥纹样。
  这婚事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也难。
  好办在大部分东西家中都是现成的,缺什么买就好。
  新人的婚服和新娘的头面要花些钱,为了卢月照的婚事,卢齐明早早就攒下了一大笔银子,如今到了用时。
  难办就难办在事情纷杂,多如牛毛,一件接着一件都要张罗布置,卢月照和裴祜两个年轻人不用说,自是要顶上的,可就连卢齐明这半月以来晚上睡得也少了些。
  卢月照和裴祜担心卢齐明的身体,怕他被耗着了,每次都让卢齐明先去休息,他们两个人忙就好。
  可是因着自己孙女的婚事,卢齐明也不觉得累,每每张罗起来都神采奕奕。
  明日卢月照和裴祜成婚,今日卢齐明就没去私塾了,眼下他正在下院和其他帮忙的人一起布置,准备在下院搭出几个简单的炉灶。
  两人婚事来的人多,只有上院一个厨房一定忙不过来明日的席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