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为什么!”
  “……”
  “你为什么要救我?”
  江曜也不知在问谁,无声无息,消散在一片沉寂的室内。
  小姑娘那双好看的眼眸始终没有睁开,她晃着脑袋,哽咽着,断了线的眼泪不住地从眼角滚落。
  “对不起……”
  她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和自己道歉?
  江曜眼神冰冷,就这么望着姬时语梦魇抽泣。
  是同情?是怜悯?
  可是,眼泪这等伪善之物,他早已不再需要了。
  他不需要谁的同情与可怜,更不需要任何人的眼泪。
  那么,他要什么呢。
  江曜想起来,他被打得满头鲜血,视线茫茫,那时候姬时语不顾一切的朝他跑来,她说了什么来着?
  一股汹涌澎湃的迷茫席卷了江曜,他不懂姬时语入梦看见了什么,恍惚之间他倏地清醒,他惊觉,忙松开手心。
  “跟我走,我会保护你。”
  这句话在脑中回荡。
  哈,真想杀了她,让内心好过些。
  只是他才稍稍用力,掌下白玉的脖颈便留下了红印,江曜弥留的意识强烈地告诉他。
  今日到此为止。
  床头小姑娘已止了抽泣,她泪珠干涸,脸蛋挂着泪痕,与被他掐红的痕迹一同,惨兮兮的,十分难看。
  “该。”
  江曜心里终于爽快了一些。
  看她难受,他反而卑劣的高兴,谁让她先叫自己难受的?
  谁让他不好过,他就让谁一样不好过。
  月色敛起,江曜看了一眼窗外,沉沉思索过后,他还是顿步顺着窗沿爬出了屋子。
  ……
  翌日。
  姬时语醒来时,总觉得昨夜她入梦又大哭了一场,每回梦回前世,诸多事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林爷爷诊治时,几番提过,她这心悸定要放宽心,想得开,那样病情才能好转的快。
  姬时语想,她该想些好的,江曜在府上,姐姐还好好的,她还有许多事可做呢。
  萍柳端着水盆入内,姬时语便翻身下床,顺口问道:“可有命人去思芳院?江池生怎么样了?”
  “小姐次次清晨便念叨江公子,奴婢耳朵都起茧子了,那江公子好的不能再好,如今连个蚊虫都飞不进去,更别说咬他了,您就安心吧。”
  萍柳走来伺候姬时语梳洗,她用柔软的帕子轻轻抹了姬时语的脸蛋,又是一声诶,“小姐,您昨夜睡的可好,怎么脖子红红的。”
  “是吗?”
  姬时语拿了一只小铜镜左右照照脖颈,只见白皙的脖侧,依稀落着两道微红的痕迹,她没起疑虑,只是嘟囔,“不会是叫蚊虫咬了吧?”
  “这天,哪儿来的蚊虫?”
  萍柳想,怎么都得五月才会有蚊虫叮咬。
  “那便是床褥,瞧着像要起小疹子。”
  “那奴婢命人给您换一床被褥。”
  这等小伤不痛不痒的,姬时语没去理睬,萍柳却是很上心,怕自家小姐身子再有什么差池,她当下便去收拾被褥。
  姬时语在屋中坐着无趣至极,连饭都无甚胃口吃,她喊了萍亭过来,让她去小厨房弄几样吃食。
  ……
  思芳院。
  江曜眼下心情尚可,昨晚偷摸去姬时语的闺房,惹得那五小姐一通哭,又给人欺负的脖子红红,那点被她骗了的不快都消散了。
  只是可惜,他没能杀了这个把自己当狗玩弄的小姐。
  忠义侯府权势滔天,如今的他赌不起。
  江曜枕靠在床
  榻,阴沉的狐狸眼眯起,做思忖状。
  很快,屋外传来了一阵娇俏的哼声,江曜眼皮子动了动,下意识地便往屋门口觑眼。
  “我不管,我就要在这儿用膳!萍亭,我不许你再去禀报我娘,我在思芳院吃怎么了?”
  “小姐,夫人是让你在院中休养,来来回回的跑,累坏了怎么办?”
  “累不坏的,我在屋里吃不下,我在这儿才吃得下饭,娘问起来,你就这么说。”
  “那药呢?”
  江曜一字不落地听着,一道逆着光的倩影已是踏步入屋,小姑娘身着嫩绿色的杏花襦裙,便如院子里将绽放的迎春花,和着花香,尽数闯了进来。
  姬时语回头哼哼,“好啦,我又不是不吃药,过会儿用过饭,你将药拿来就是。”
  萍亭道:“那小姐您不能再倒掉了。”
  “我何时倒过了?”
  “这十日的药,林大夫说您每日得吃两回,奴婢记着您倒了十余碗。若非夫人派人盯着,您怕是一碗都不肯喝。”
  姬时语刚要辩驳,床里的少年再忍不住,一道呵笑自他唇边溢出。
  江曜见她看过来,第一时扭了头,然而余光之中小姑娘还是涨红了脸,跟个小桃子似得,又羞又怒,“你,你笑话我!”
  也不管江曜回不回,姬时语恼得去拽拉萍亭,“萍亭你莫要说了,在人家跟前,我脸都丢光了。”
  “小姐,只是喝药……”
  “我喝,我喝,我都喝。”
  姬时语只想叫萍亭打住,待她应下,萍亭便喊了丫鬟们入屋,一溜烟地将早膳摆在圆桌之上。
  清汤馄饨、豆沙包、红枣桂圆羹。
  江曜一样一样凝过去,狐狸眼又眨巴了两下,那面姬时语吃得腮帮子鼓鼓,他恍然大悟。
  合着她在自个儿屋里吃不下东西,跑来他这儿,便是把好吃的全摆在他屋子里,让他看着,一个人吃独食?
  姬时语吃了一口馄饨,小厨娘的厨娘很懂她的口味,做的皮薄馅大,汤汁鲜嫩,好吃的不行。
  咽下一个,姬时语一偏头,便是床那头阴沉沉的狐狸眼。
  “你是想一起吃吗?”
  姬时语看了看自己碗里的吃食,又看看未动的膳食,起身将圆桌子拉近去到床边。
  做完这些,她却又突然泄了气,谆谆教导江曜,“可是大夫说了,这些你一概不能吃啊。”
  江曜看她一副“我想给你吃好吃的,怎么办”的神情,眉梢便是一弯,少年笑了,冷冷的。
  姬时语看得心虚,下一刻她有了主意,喊来萍亭去小厨房。
  “江池生,等你好全,你想吃烤全羊还是烤小乳猪,我都请你。”
  姬时语哄着少年,说的那叫一个财大气粗,丝毫不让江曜知晓她私房钱只有五两银子,压根请不起。
  第7章
  帷幔之下,床头的少年面容渐而柔和,褪去暗色,他一双狐狸眼勾人又潋滟。
  少年少见的乖顺,他勾唇一笑,姬时语心口漏掉一刹。
  果然把心病放在眼皮底下最安心,亲眼看他日渐好转,病情大好,她是吃嘛嘛香,睡的好也不忧愁,这心病自然便药到病除了。
  如此想来,姬时语捧着下巴在圆桌边落座,萍亭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粥,她轻轻推到江曜的跟前,笑意盈盈道:“这回我们便能一同吃了。”
  江曜看看她手里的红豆沙和清香的猪肉馄饨,再看看他碗里寡淡的白粥,最后还是一个字没说闭眼喝粥。
  这一吃,江曜没成想,他竟是连吃了七日。
  这七日姬时语雷打不动的来思芳院用膳,早膳、午膳、晚膳,顿顿不落下,江曜掐着时候,每回她都会在日暮之前赶来和他吃晚膳。
  只不过——
  第一日姬时语吃白斩鸡,江曜吃白粥。
  第二日姬时语吃四喜丸子,江曜吃白粥。
  第六日姬时语吃山药炖乌鸡,江曜吃白粥。
  待第七日,江曜仍见端来的白粥,哑火了。
  每日三顿饭,他连着吃三顿白粥。以往的他,能有饭吃已是万幸,能吃白粥他并未有何不满与怨念,只是……
  狐狸眼之中浓墨的探视直直落于坐在他跟前的小姑娘身上,她小口吃着的饭食香味便就入了江曜鼻腔。
  有这么个折磨人的家伙在身旁,吃得嘭香,饭菜又是那样的丰盛,真叫江曜饥肠辘辘。
  江曜毫不怀疑,姬时语是故意的。
  故意到他这儿来,让他只能看,不能吃。
  江曜阴沉着脸再吃不下饭,他挠了下脑后的乌发,已有近一个月不曾洗发,蓬头垢面的,发丝几乎粘黏,摸着很是不适。
  若非在忠义侯府,他这头发早就生了一窝的臭虫蝼蚁。
  真是闹不懂了,就他这副鬼样子,味道难闻至极,姬时语还能视若无睹丝毫不介怀地坐在那处,抱着吃食吃那么香?
  江曜垂下墨瞳道:“我想净发。”
  姬时语放下碗筷,她擦拭唇边,抬眼见少年恼火地揪头发,便唤来萍柳,问她:“林爷爷可说了江池生能下水?”
  萍柳掰着手指,“小姐,算时日,应是可行了。”
  “那就让几个人过来,带他去净发。”
  姬时语择了五六个丫鬟,再又挑了两个小厮,江曜见她如此声势浩大,眼瞳缩了又缩,后板着脸拒道:“不用,我自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