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姬如静说的那样自若,全然没有顾忌江曜压在床幔之下阴暗的脸色。
  江曜一个字也不吐,人似若哑巴。
  听闻大夫说姬时语捡回来的小乞儿还是个半聋子与瘸子,怕不是她说的那些话都听不到吧?
  正当姬如静觉着无趣至极,姬时语已带着萍亭、萍柳杀到了思芳院。
  “二姐!”
  姬时语听下人禀报,知晓姬如静来了思芳院,心中一凛。
  早知道二房的人来准没好事儿,望到姬如静的身影,她二话没说便冲到了江曜的床头。
  姬时语个头不高,但大有一副护崽子的姿态。
  “人还在病着,叨扰人休息可不好呀,二姐。”
  姬时语警惕瞪她,顾不上一路跑来,体弱到脸色发白。
  姬如静凝了一瞬她喘气的脸,再想看她身后的江曜,可姬时语立马察觉,挪动身体,她看哪她挡哪。
  “五妹还真当宝贝啊。”
  姬如静被气笑了,“这么个小乞儿也值得你费劲心思,我瞧五妹你就是发慌闲得,让二姐去给你找些好玩意作弄吧。”
  “我不要!”
  “五妹不是最稀罕那些个又贵又精致的玩意吗?这小乞儿又脏又不值钱,别要了,不如早些丢了。”
  “二姐说你自己呢?”
  姬时语蹙眉,她环视姬如静,点了下她的头,又点了下她的脚,“你这头上戴着红宝石石榴发冠,再来两只青鸟衔珠金钗,手腕还有堆丝琥珀手镯,脚面又是银丝团纹鞋,你说谁更爱那些又贵又精致的玩意?”
  姬时语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她头上可就一只珍珠簪子,与姬如静比起来,那叫一个白菜见翡翠。
  姬如静脸僵住,她一口咬定,“五妹就不喜欢?”
  姬时语望着她摆笑,不言而喻。
  “五妹,这样可就太不顾念姐妹之情了。”
  “你今日非要和思芳院过不去啊?”
  姬如静笑呵呵:“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带人回府,我身为忠义侯府的人,怎么都该来看一眼。”
  “你看便罢了,羞辱我的人算什么?我娘都未说一句不是,二姐,做事不要太过分了。”
  一句“我娘都未说不是”姬如静心底的怒火中烧。
  她哪里不知道这忠义侯府自来舒氏说了算,就算二房再怎么安分守己,这辈子都翻不过大房。
  而姬时语这个舒氏最疼宠的女儿,是此生都要踩在她的头上。
  “你说我管不着你?姬时语,你……”
  姬如静再耐不住眼底的扭曲,那只手眼看就要伸出来扇人。
  姬时语眼瞳瑟缩,她朝后一退,小腿撞到了床榻,这一下脑子就清醒了几分,小手连忙捂住胸口,高呼起来,“哎哟,萍亭,萍柳,我心口好痛,扶我……”
  “小姐!”
  “快去喊府医!再寻个人找林大夫入府。”
  思芳院的丫鬟们纷纷奔走,姬如静那方才抬起的手,捏紧又落了下来,她怒瞪姬时语,眼中的狠毒飞快咽下。
  这该死的丫头又嚎着发病,传出去还不得都说是她把姬时语欺负狠了?
  姬时语叫着左疼右疼的,靠在萍亭身上佯装假哭了好一阵,又悄咪咪抬眼。
  看姬如静还不走,她吸了吸鼻子,指着她就道:“二姐,同你说了这样久的话,我这心口疼的厉害,哎哟哎哟,我不招待你了,你请自便啊。”
  姬如静还能说什么?
  姬时语就差直说,看见她便发病了,这指桑骂槐的本事愈发见长。
  姬如静咬碎一口牙,硬生生憋回去,就连思芳院一刻都不想呆,扭头便离开。
  姬时语闷着脑袋在萍亭身上蹭蹭,好容易把哭腔压下,低声问:“走了没?”
  “二小姐走了。”
  萍亭好想笑,自家姑娘怎么这么可爱。
  姬时语骤然不哭了,抬起脑袋瓜子哼哼叉腰,她扫视一圈思芳院的下人们,勒令道:“往后不许我二姐再来思芳院,她来就没安好心,让人养不好病,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齐齐回声。
  姬时语又和萍亭道:“快去和那几个丫鬟说,不用寻大夫了,我真怕我娘又操心我。”
  萍亭点点头,出屋便去追人。
  一大早上就是上蹿下跳,姬如静一走,姬时语便觉着累的不行。
  她找了一张梨花木圆椅坐下,舒了一口气。
  姬时语哪里不知道二房的没安好心。
  大房二房积怨已久,自打老夫人回了老宅,三房跟去陪护,京中便只留下大房二房两房。
  如今姬时语之父姬雄武乃是忠义侯,可舒氏膝下却无一子,只有两个女儿。
  因此忠义侯世子之位,迟迟没有定夺。
  姬时语明白二房打的主意。
  二叔父与她父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三叔父却是庶出,尽管二房三房皆有嫡子,然二房所出的嫡子更为正统。
  前世姬如静的亲大
  哥被册立忠义侯世子,二房想等她父亲百年,让姬云暮继承忠义侯。
  可眼下怎么闹,忠义侯府的当家主母都不是二房的傅氏,而是舒氏。
  因此姬如静不满,接连恣意寻事。
  不过姬时语并不怕她,大不了姬如静来闹,她便装病。
  这事前世她便熟稔,只要她一病痛,姬如静拿她如何不了,欺负体弱嫡妹,侯夫人舒氏会拿她是问。
  只是这装哭亦是耗费精力,这辈子她的心悸之症还未好全,这会儿身体实打实的有些难受。
  姬时语小脸不见红润,缓了一会儿后,苍白的脸恢复了两分浅红。
  萍柳倒了一杯温水来,姬时语小口喝下,猫瞳般黑亮的圆眼流露出一抹哀怨。
  “小姐?”
  “饿了。”
  姬时语小声嘟囔,蔫蔫地垂头。
  一大早爬起来已是够痛苦了,还未进点滴米,小肚子都发出了咕咕叫声。
  “那奴婢去小厨房给小姐拿吃食。”
  “好萍亭,我想吃鸡肉饼。”
  “小姐,清早吃会闹肚子的,夫人说了不准您吃。”
  姬时语一听不能,小脸一垮,她不甘心追问,“那我能吃什么?”
  “白粥,清汤,红枣糕。”
  这寡淡的汤水令姬时语没了半点盼头,而下一刻萍柳便小声道:“兴许还能有瘦肉蘑菇豆腐羹。”
  “这感情好!”姬时语眼里有了亮光,她比两个指头,“好萍柳,多拿一碗过来喔。”
  萍柳笑着应好。
  思芳院再度冷清,室内仅有微弱的呼吸声,姬时语才想起屋中还有个大活人,被晾在一旁的江曜。
  姬时语侧过头,打量的目光落在了床头,这一下,直落落对上床头静坐的少年阴郁的双眼。
  他一直都在看她!
  姬时语错愕,微微心虚地想侧眸,可转念一想,怎么也没做什么坏事,为何惧怕被他瞅见。
  “你,你今日身子还好吗?可有被我二姐欺负?”
  江曜直勾勾地凝在她一张一合的小嘴。
  方才姬时语入室,那张小脸是失了红润的惨白,又听了好一通的鸡飞狗跳,这会儿缓过劲,小脸红扑扑的。
  纤长的眼睫如蝶翅在脸蛋印下阴影,她没有看他,他却不自觉咽了口水。
  “你……”
  姬时语飞快瞥了江曜一眼,少年的凝望太过直接,那双狐狸眼似一把小钩子,让她不敢对视。
  她再度垂眸,抠着手指头,“你怎么不说话?”
  江曜满心都在想:她应是有心悸。
  可那会儿的喊疼直哭却是装的,她的小把戏太过拙劣,他一眼便看穿了。
  江曜收回眼,右手的拳头攥了太久,掌心全是红印,他沉默开口道:“没有。”
  他不看她,姬时语便有勇气看他,“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江曜还是沉默。
  “我总不能喊你喂吧。”姬时语鼓起小脸,“你如今住在姬府,这样不好。”
  江曜留在姬府养病,可不能无名无姓的呆着。
  他本就金鳞岂是池中物,待到父亲归京,姬时语便打算将江曜交给父亲。
  姬府和白家,以及楚王府的恩怨,父亲来处置是最合适不过。
  而在那之前,她想竭尽所能让江曜养好病,身子康健起来。
  “喂。”
  “喂。”
  “喂。”
  江曜有点烦了,他扭了头,“池生。”
  姬时语歪了下脑袋,心想他怎么不叫江曜,但她还是喊:“池生?”
  江曜眉眼稍霁,“江池生。”
  自池而生,他的母亲背井离乡,在乡村落脚,乡里人谁也不知道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是如何在池塘里将他生下来的。
  江曜只知道这名字是他母亲给取的,后来啊。
  后来他们告诉他,他娘死了,就死在了生他的那片池塘,她不愿受恶霸的屈辱,被活活摁死在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