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姬时语听着新奇。
  “阿锁,你可要写个新本子?江曜这事,太馋人了!”
  杜南霜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她最是清楚姬时语有着一手好笔墨,擅长写话本,而没有什么比流落民间的皇室子弟过往烟云更来的引人注目,“你说,江曜可是倾心柳大小姐?但柳眉是陛下亲笔赐婚的三皇子妃啊!”
  姬时语回道:“不会吧?”
  杜南霜附在她耳边悄声道:“柳大小姐不见了,三皇子却和楚王世子反目成仇,你觉着呢?”
  姬时语被这桩皇室辛秘刺激得瞪目,而后她思绪泉涌,当夜就赶出来一本《金笼》。
  尽管她化了名,还是让人一眼辨识,这两男抢一女的戏码,自古世人百看不厌。
  又过了几日,全京城都为楚王世子江曜闹得沸沸扬扬。安国公府嫡长女、三皇子妃柳眉被江曜掳走不见踪迹,话本《金笼》多方传阅,酒楼茶馆四处一说书,讲的都是准皇妃惨遭白眼狼恩将仇报的故事。
  十二月的天,一场绵长的大雪落下,姬时语乘坐马车回府。
  冰冷的寒风裹挟着悠远的声音,“却见那时,小姐眼中含泪,恳求那人能忆起半分恩情,往开她一条生路……”
  姬时语掀开车帘,大片雪花砸下,街边入目堆满了白,茶馆“回心阁”的说书人还在眉飞色舞,她转头,睨到四方胡同巷子里一具半高的雪堆。
  与雪不同,凝固的白色混杂了刺目的红,有个人躺着,一动不动。
  “小姐,那是……”萍亭刚要开口说那人的手还在动,却见冷风灌入,车里不住的咳嗽声让她立马改口,“天太冷了,还是快些回府。”
  白雪纷飞,姬时语看了眼天,最终还是放下帘子,回了府。
  那日夜里,忠义侯府,父亲焦头烂额,母亲在旁不住安慰,姬时语听着。
  “江曜他绑了三皇子妃,三皇子将人伏诛,楚王府找了一天一夜,他人早就凉透了,身上的积雪都堆了两尺高,就在那回心阁旁的巷子里!”
  “唉,谁能想到,江曜竟是白家的后代?我对得起天,对不起地,独独对不起白家啊。是我亲自带兵抄了白家,白大哥不怪我,只求我护他亲妹,可江曜沦落乡野,还这样惨死,我无颜面对他啊……我若是能早些遇见他。”
  “那孩子,白家最后的后代,也就不会死了。”
  父亲痛哭流涕,他怨自己没能早知道江曜的存在,早一步救下他和白氏,恨自己让那对寡母孤儿沦落至今。
  而姬时语只听得见“回心阁、狐狸眼、脖上痣”几个字,她恍恍地想,放下车帘的那一刻,她看到的那双失了瞳色的狐狸眼,竟会是江曜!
  而那个时候,江曜还没死……
  京城的雪越下越大,姬时语病倒了。
  杜南霜送来信慰问,信中她道江曜掳走柳眉,后三皇子在大雪之中将他一剑穿心。
  信的最后是一百两银票,话本子所得。
  姬时语颤抖着握不住信纸,她心口巨痛,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后悔、愧疚,那让江曜一步步走到今日惨死地步的,是姬府,是她。
  这一百两像在扇她的脸,以江曜的血泪换得,她怎么能?
  那个时候,若她下了马车,是不是就能救他的性命,江曜也就不会死?
  她父亲也就不会痛不欲生。
  咳咳咳!
  一百两银票落了地,姬时语手一松,就那么闭了眼。
  心结到死未解。
  “小姐?小姐?”
  萍亭的呼唤让姬时语迷蒙的眼流动起水光,她轻声道:“你去端盆水来吧,他脸上脏脏的,这么放着不好。”
  应下后,萍亭转头去端盆倒水。
  姬时语在江曜的床榻边坐了下来。
  在乡野流浪多年,江曜的头发生了污垢,更是打了结,手臂与双腿布满伤痕,透过脏污依稀可见愈合的痂口。
  “小姐,水来啦。”萍亭端着水回来,她刚要拿帕子净水给江曜擦拭,姬时语却接了过来,道:“我来!”
  她很乐意做些事,只为心安。
  这一世,她救下江曜带他回府,只待父亲归京。若白氏之后能安然活着,父亲一定不会再受过往所困了。
  而她亦是,江曜在,她的心结便再无。
  姬时语心下大好。
  萍亭想劝,奈何姬时语执意,看着小姑娘趴在床头弯腰,萍亭连忙过去扶住她的腰肢,生怕她身子不稳栽倒。
  姬时语手里的帕子刚触上江曜的脸,床上那人骤然睁开了他那双阴沉的狐狸眼。
  四目相对,少年眼里凶光毕露,充满了狠戾与愤怒,显得如厉鬼阴森可怖。
  啪!
  姬时语手一抖,帕子就这么盖在了少年的脸上。
  屋内又冷上一分,姬时语知道自己坏了事,飞快捡起帕子,又爬下床头,乖乖站好。
  床上的少年紧紧盯着她,好似一只蛰伏着盯瞧猎物的猛兽。
  姬时语只觉得毛骨悚然,但眼下都这样了,她不能怂,更不能胆怯,佯装起镇定便道:“我是看你脸上太脏,才想给你擦擦,你莫要多想呀。”
  江曜没听她多言,挣扎着便撑手坐了起来,姬时语立马扑过去摁住他,“你做什么?林爷爷才给你正骨,他说了你得好生养着,不要乱动。”
  眼前白嫩的小脸一本正经,仿若不知死活的幼崽,用她那稚嫩的牙齿极力咬住了他。
  江曜抬起眼,他冷漠的声色响起,“我要走。”
  偏那只不知死活的幼崽声音又软又甜:“你还能去哪里,你身子都没好?”
  江曜烦了,一把推开她,“让开!”
  姬时语气不悦鼓起双颊,她叉腰站在江曜的床头,瞪眼道:“我又没挡你的道,有本事你就靠你的双腿走、出、去。”
  江曜终是见识到了什么是幼崽怒了也会咬人,没有杀伤力却有威慑力,且最重要的是,他的腿——
  走不了一点。
  姬时语自是看出来了,哼哼道:“好嘛,你走呀,我让路给你走,我不阻碍你了。”
  看着她,江曜的牙咬出了声响。
  第3章
  今日的姬时语梳着双丸髻,两个小揪揪各别了一朵戴小铃铛的花丸,落发披肩。
  小脑袋瓜子晃动两下,清脆的铃铛声便在屋内回荡,一如她婉转的脆笑声。
  江曜后知后觉自己被戏耍了。
  他的脸色微微难看,有些不堪的回忆涌上心头,他阖上了眼眸,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好啦,真该擦拭一番才好,不若我都成了那凌虐人的小主子咯。”
  萍亭轻声笑起来,“小姐,府上都说你口味独特的很,光是擦或许不足够,可要奴婢们抬着他去浴房净洗?”
  “等他腿脚稍好一些再去。”姬时语音色轻柔。
  闻言,江曜睁开了那双狐狸眼,眼瞳冰冷霜雪,复而极快又闭上。
  姬时语喊来萍亭,此刻的她压根没留意江曜低沉的心绪。
  只是看他闭着眼不搭理人,她便自顾自地凑近,很有耐心地说,“你也不想一身脏污吧。”
  江曜的脸庞印着几块巴掌大的泥巴,姬时语手里的帕子缓慢地抚上了他的侧脸。
  女孩用着柔柔怕碰疼他的力道,柔软的巾帕一下一下触碰过他的肌肤,和着她身侧幽香的玉兰花味,无一不令他坐立难安。
  每一刻,都似在烈火中的煎熬。
  姬时语方才擦拭了一小块,江曜便怒而睁眼,一手夺走她的帕子,“我来!”
  那样的折磨人,他宁愿打初就不要有。
  “诶,你慢些呀!”
  姬时语才喊出声,那面江曜已是用了十万分的力道。
  只见他的双脸都被揉搓的通红,泥巴印虽褪去,可露出的皮肤也都近乎擦破。
  姬时语赶忙夺回帕子,不住埋怨,“哪有这样擦脸的,不知道还以为你多恨自己呢。”
  江曜顶着一张被擦红的脸,冷眼看过来,“为何?”
  他擦他的,连用多大的力道她都要管?
  姬时语不满地噘嘴,“我很怕疼啊,瞧着别人身上的伤,我可能感同身受了,这会儿我的心口疼疼的,你弄疼了自己,也弄疼了我,我很不喜欢呀!”
  江曜扭过头,不说话。
  片刻后,柔软的帕子又抚上了他的右脸,江曜一惊,便要转过脸来,却听那娇俏的小姑娘喊道:“不要动,我先把你发梢这侧洗一洗,等后头萍亭拿了新衣裳之后再洗发。”
  江曜不动了。
  姬时语先给他擦了额头,又是发梢和耳后根,再顺着后脑勺往脖颈往下,力道一如既往的温柔。
  可也不知道为何,那晦涩的红润就跟着她所到之处,一路蔓延。
  “够了。”
  江曜染红了耳后根,再到侧脖子,他终是忍不可忍,阴沉下脸,嗓音哑了两分。
  姬时语狐疑地停下了手,她问道:“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