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骆弋舟没当回事儿,慢悠悠戴上面具,粗糙纸壳覆上脸的刹那,周围一切喧嚣仿佛都褪成了背景音,在黑暗里窥视外面世界的盛大灿烂,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
  忽然觉得也有挺有意思。
  骆弋舟沿着湖岸踱步,粼粼波光揉碎了彩灯的倒影。古槐树上悬着的走马灯转出团团暖黄光晕,将游客们攒动的人影拉得老长。
  肩头忽然被轻轻拍了下,一股熟悉的白茶香混着柑橘尾调漫过来。
  戴白狐面具的姑娘正歪着头:“黑狐先生?”
  他转身时带起阵夜风,她的羊毛卷发梢扫过他的黑狐面具的耳朵。贝诗楠套着一件oversize卫衣,帆布包带斜勒在肩头,指尖正戳着她面具上的绒毛,笑着说:“你好呀,我是白狐哦!”
  一颗猝不及防的泪珠,突然顺着黑狐面具的眼眶滴落了下来。
  贝诗楠见这傻大个半天不说话,又仔细确认他脸上的黑狐面具,没找错呀。
  她指了指自己,又重复一遍:“我是白狐~”
  槐树枝桠垂着的灯笼晃了晃,光斑游过他滚动的喉结。面具下的骆弋舟红着眼睛,怔怔地望着他,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贝诗楠怀疑他是个哑巴,但没关系,她不歧视残疾人,哑巴也可以和她一起乘船呐!
  于是手指比划了一个划船的姿势,胳膊也跟着动起来,有点滑稽。
  骆弋舟鼻腔里终于哼出了半声气音,只那么轻微一声,像是一声叹息,贝诗楠却一下子僵住。
  她站直身子,脸上笑容一点点褪去,就那么站在那里,重新审视他的眼睛。
  两个人隔着面具在微风中默默对视。
  时光好像回到那年,那时候她在商场发玫瑰花,他从电梯冲过来,喘着气,一副奔向心爱姑娘的急切,卷着袖子走到她面前,说:“请问我能拥有一支吗?”
  如今玫瑰已凋谢,连香气都消散在旧时光里,而他们再也不是曾经的模样。
  那时候在北海相遇,他看到她和客栈老板亲密谈笑,气得被占有欲驱使打人,她也毫不畏惧直接甩耳光报警。
  他在拘留所时心灰意冷——他从小被众星捧月,从未栽过这么大的跟头,还是在一个女人身上。
  可他认了。
  谁让他动心了呢?
  不知过了多久,贝诗楠也轻轻一笑,两个人同时摘掉面具。
  那一刻好像所有恩怨都释然了,贝诗楠看着眼前的男人,咸涩的风穿过他们之间,她胸口不再翻涌着北海那时的暴烈情绪,也没了刻意躲避的应激反应。
  这些年她走遍天南地北,开阔视野同时也拓宽了思想,渐渐明白该用什么方式和过去的自己和解——
  不该躲避往事,不该用情绪操控自我,不该故意和别的男人亲密来刺激他,用虚假的圆满来粉饰伤口。
  那些都是自欺欺人。
  “喝一杯?”贝诗楠眯起眼睛笑,颇有几分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行,我请。”骆弋舟说。
  “那买两瓶最便宜的桂花酿吧,我们船上喝!”
  贝诗楠捧着那对陶瓷面具走在前面,朝兑奖处方向兑换船票。
  骆弋舟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跟在后头,视线始终锁在她背影的轮廓线上。
  到了船上,两个人碰了杯,玻璃相撞的脆响里什么都没说,所有情绪就随着波光潋滟的酒液,一饮而尽。
  有点像旧武侠片里的“一笑泯恩仇”
  又沾着点“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意思。
  骆弋舟嘴角刚扬起,贝诗楠就已经把脸转向了船舷外。
  她半倚着栏杆看夜景,指甲偶尔叩亮手机屏幕,两个人不怎么说话,只默默喝酒。
  她偶尔会拍照。
  骆弋舟便不再说话,擎着酒杯凝视她浸在霓虹里的侧颜。
  记忆突然倒带回从前——总嫌她聒噪的自己,屡次借口乘游艇携女伴出游,对她却避而不见。
  可那姑娘分明会守着烤箱为他做手工饼干,会熬夜捧着手机,只为在零点对他说句生日快乐和晚安。
  当初骄傲自负,以为金钱能够买到一切,分手时她却将他所有送过的礼物统统悉数退还。
  像处理过期杂志那般随意。
  他突然特别后悔,握着酒杯的指间颤了颤,琥珀色液体晃出细小的涟漪。
  这世间原也有人当真捧出过赤诚真心对他,而自己却亲手弄丢了为他捧着真心的人。
  这些年纸醉金迷再没泛起过涟漪,可纵使心动重临,他也清楚,自己早已不配拥有这样的女孩了。
  手指抚过被夜雾打湿的眼角,偏过头去时,才发现灯火阑珊处的夜景,真美。
  贝诗楠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她不想接,觉得没必要。
  千里之外的相遇,能安静坐下喝杯酒,往事就不必再提了。
  未尽之言本该沉入杯底。
  一壶酒的时间也就足够。
  第84章
  两个人回到鸦栖,里面早已人声鼎沸,晚会正热闹地进行着。
  “那我进去了,一会还要上台发言呢。”贝诗楠双手揣在兜里,冲他扬起一抹潇洒的笑,转身就要走。
  “等等。”骆弋舟望着她的笑容,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攥了一下,一股冲动涌上来,让他脱口而出:“我……还能再有机会吗?”
  他好久没有这么上头过了。
  也从未有过如此卑微。
  “当然不能啦。”她回答得特别干脆,依然微笑着,用最温柔的话,说出最狠的拒绝。
  说完抬头就迈进了客栈。
  夜风微凉,骆弋舟低头点了根烟,深吸一口,任由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
  一抬眼,就见陆以宁和许昭弥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两人竟然还手拉着手,正一脸微妙地看着他。
  陆以宁:“节哀。”
  许昭弥:“我什么都没看到。”
  一阵冷风适时地刮过。
  两人尴尬地对视一眼。
  立刻重说。
  许昭弥:“节哀。”
  陆以宁:“我什么都没看到。”
  骆弋舟低骂一声:“操,我好像个傻逼。”
  “那我先走了。”许昭弥识趣地低下头,轻轻拽了拽陆以宁的袖子,“你们聊吧,不用管我。”
  知道他们要聊天,所以许昭弥也很体贴,特地给了他时间,自己一个人跑进了客栈。
  临走时陆以宁还拉了她一下,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亲了一口。
  陆以宁恋恋不舍地看着她,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待会儿结束发消息,我来接你。”
  “嗯。”她抿唇一笑。
  “爱你,老婆。”
  骆弋舟:“……”
  他觉得自己又快疯了。
  两人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最后找了家小酒吧坐下。
  “转眼你都要结婚了。”骆弋舟举起酒杯,和陆以宁碰了一下,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烦闷。
  “你好自为之吧。”陆以宁抿了口酒,淡淡回道。
  “就这么想结婚?”骆弋舟嗤笑一声,眼神却黯了黯。
  “对。”陆以宁唇角微扬,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骆弋舟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摇摇头,吐出一口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再次举杯。
  “行吧,恭喜了兄弟。”
  这句是真心的。
  ……
  这天是个很棒的日子,阳光温柔,微风不燥。
  陆以宁和许昭弥领了结婚证,回来的路上,两人提着大包小包——新鲜的瓜果、几瓶甜酒、红纸剪的喜字,还有特意订的奶油蛋糕。
  准备晚上好好庆祝。
  夜幕低垂,沿着湖边的灯笼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暖黄的光晕在湖面上碎成粼粼的金箔。
  民宿的木格窗棂透出橘色的灯火,映得整片湖面都温柔了起来。
  摇橹声渐渐稀疏,茶室里传来评弹的琵琶声,叮叮咚咚,混着住客们低低的谈笑声,像是给这江南夜色添了一层柔软的衬底。
  许昭弥把一楼的酒吧改成了流动宴席——长桌上摆满喜糖和小食。波仔和东东穿着喜庆的红布衫,托着茴香豆、糟毛豆和温热的黄酒,笑呵呵地在宾客间开回穿梭。
  乐队在台上演奏着轻快的《欢乐颂》,节奏轻快,引得人忍不住跟着打拍子。
  后院的老井新装了手压泵,打上来的井水清冽冰凉,镇着隔壁水果摊王婶送来的新鲜杨梅。
  大堂里人来人往,游客们经过时,都会顺手拈一颗喜糖,沾沾老板的喜气。门框上贴着大红的“囍”字,衬得满室生辉。
  陆以宁牵着许昭弥的手,两人被亲友们簇拥着,一桌一桌敬酒。
  酒是冰镇的青梅酿,酸甜沁凉。许昭弥今天穿了一件绛红色的旗袍,上面绣着暗纹牡丹,发髻松松挽起,簪了一支珍珠钗子,脸颊被酒意熏得微红。
  陆以宁则一身与她相配的深色长衫,袖口滚着云纹,与她十指紧扣。他腕间的复古银表泛着温润的光泽,而她皓白的手腕上,古银手链上镶嵌的翡翠扣子轻轻晃动,映着灯光,像是一泓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