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须卜猾勤见她躲开,便不再坚持,转身在最上面的席坐后坐下,终于顺着容吉的手看见了藏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梁彦好,低首抚了抚膝盖,问,“他是谁?”
  赵襄武闻言,站出来解释,“他自称是洛阳来的汉使。”
  梁彦好可不想再吃这个哑巴亏了,从人群中挤出来仰着头与须卜猾勤说,“我是呼衍容吉的丈夫。”
  “你说你是谁?”须卜猾勤的面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
  “我是呼衍容吉的丈夫。”梁彦好确实是冥顽不灵。
  第195章
  这本该是一场极为严肃的谈话,但很显然,事情从一开始就失去了控制。
  须卜滑勤第一次见到这么滑稽的场面,等了片刻,坐在位置上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问赵襄武,“所以今日把我请来,不是为了把她还给我的,对么?”
  太守硬着头皮答,“眼下还没办法确认她就是将军夫人,如何把她还给左将军。”
  “到底是不是她,我一验便知。”须卜滑勤舒展了双手,要她上前来给自己瞧瞧,又说,“她腿心有一块胎记。”
  容吉冷哼一声,答,“我身上能拿来佐证的印记那么多,你偏偏记得这一处。”
  “我是你男人,只记得这处不正常么?”那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她,言语论调更加肆无忌惮。她没了氏族撑腰,还有什么能力同自己斗。
  容吉闭了闭眼,不理会他的无理取闹,浑身的肌肉一松懈,像是投降认输了般应答道,“你爱认不认。大不了我从这里出去就往南走,回中原去。谁稀罕你们匈奴。”
  实际上不需要更多的证明了,两人就这么个小事都能吵成这样,多半是真的。
  可须卜滑勤见她爱答不理,一下子就不高兴了,想她从前对自己唯听是从,自己还放了她一马,没有赶尽杀绝,如今却不记自己的恩情……想着想着便转头就去看梁彦好,意有所指地问,“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了?他叫什么?”
  “不准告诉他。”容吉有些无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拽着梁彦好往后退。
  他却老实,挺身而出,一字一句,“我叫梁彦好,具体什么字,我就不解释了,反正你也听不懂。总之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欺负女人算什么。”
  很少有人顶撞他,须卜滑勤觉得有趣,问,“我教训我女人,关你什么事。”
  “明王之政,必敬其妻。你连枕边人都不知尊重……想必身边是小人不断,内讧
  不止,烂事难缠。“梁彦好记住的圣贤之言不多,但拿几句来应对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须卜滑勤当了左将军后,再也没听到这么难听的话,甚至是用胡语说的,标准地道,有意让他每个字都听明白——哪怕对方说得不假——要他毫无波澜,全无可能。
  几乎是同时,掌权者的面色更凶更冷,怒意更重,两只眼睛死死地咬住他,上身坐直往前,似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而那只藏于桌案下的右手,已经搭上了随身的配刀,缓缓推开刀身,作势拔出。
  “无礼之徒!”须卜滑勤一声大喝。
  公子哥被他的怒喝吓得闭了闭眼,上身都开始向后蜷缩,但他并不屈服于上位者的淫威,等那阵惊慌过去,便果敢地继续往前走,正色道,“我无礼?究竟是谁无礼,一进屋就对别人的妻子指手画脚,还出言羞辱。真是不受教化的蛮夷之族。你以为你说话声音大,能一巴掌把人打死,众人就会乖乖听令于你吗?你越是轻易发怒,就越能说明你失控、失权。”
  “求人可不是你这个态度。我们可没请你亲来,你身边随便一个副手都能把人认了,你却亲来,不正说明你需要容吉么?需要她还处处贬低她……”梁彦好冷笑两声,答,“我可不愿意容吉跟你走,你大可以继续说,多说几句。”
  须卜滑勤没想过自己的意图竟然会被他看穿,咽了咽口水狡辩道,“她是我的妻子,我不来,难道要别人来领吗?”
  “您是什么身份地位?您方才都说了,在匈奴她见你要跪拜……倘若你真的有这么大的威严,她听到你的名字就该吓得跪地求饶了。”梁彦好不依不饶,要把他身上这阵嚣张的气焰给磋磨干净。
  上位者没话,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进了对方设下的圈套,越是顺着他的话走,越是落于下风。
  公子哥乘胜追击:“这么多年才见一回。不如坐下来好好喝两杯,称个兄弟。”
  “……谁要和你称兄道弟?”这些话巧妙地把他与容吉之间的矛盾挡开,转嫁到其他话题上,“你也配。”
  听见他的口吻逐渐缓和,梁彦好招了招手,敦促众人入座,又言,“我是很愿意把你当兄弟的,我这个人大度的很。你若不把我放在眼里那是你的事情。但一句不顺便要发怒,未免太不给面子了。”公子哥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壶酒,走到主桌前为他斟酒,模样看起来恭恭敬敬的,谁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幅做派,正是须卜滑勤最不喜的,说话油腔滑调,弯弯绕绕,正话反话全给你说了,把路数堵死。他越想越气,竟然被一个弱小子比下去,奇耻大辱,最后猛地一拍桌子,愤懑道,“我最烦你们汉人,打打杀杀的不来劲,但耍嘴皮子的功夫能一口气能跑十里远。”
  须卜滑勤根本瞧不起他,一言不合就开骂,“你这样的,给我当奴隶都嫌瘦。”
  梁彦好低眉顺耳站在他身边,往那酒碗里倒酒,一口气倒满,有意气他,“可我这样的在大汉正好够用,容吉最喜欢。”
  须卜滑勤捏杯盏的右手一紧,青筋暴起,恨得牙痒痒,忽然抬起头,死盯着他的下颌,想一拳把他的脑袋打碎,再剁碎了丢去喂狗。
  公子哥用余光瞥见,轻笑,轻咳了两声,安抚道,“说这么多话累不累,吃几口吧,别像个孩子一样咿咿呀呀地哭闹。”
  “滚!”须卜滑勤哼了一声,把酒杯夺了来,放到唇边喝闷酒,懒得理他,和这种人抢女人,真他爷爷的丢面子。
  喝了几口闷酒后,上位者不情不愿地把话题拉回原处,问太守大人,“你们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认人?”
  赵襄武闻言,连忙起身,从桌上捡起酒杯作势敬他,从容不迫地说,“这是第一件事,也是最要紧的。夫人从中原来,要往酒泉去,没有合规矩的传书,我无法放行,还望左将军能通融一二,晚些帮忙把夫人的传书补齐。”
  须卜滑勤自然会补,他抬头看了眼容吉,答,“这个得稍等等。如今家中已有新任阏氏,我得回去问问她的意思,再考虑给容吉什么名分……”他说一半才发现,皱着眉问她,“你为何往酒泉去?”
  “你管我去哪?”容吉坐在最远的角落,心无旁骛的吃食,“名分我可不需要,恢复我呼衍氏的身份即可。”
  “痴心妄想!你没死就是我须卜滑勤的女人。”上位者又与她较量起来,但口吻已比方才温和许多。
  “那也行,只要你给我正妻之位,我就跟你走。”容吉把最不可能的条件摆在面上,“我没死,你便再娶,此乃不仁不义。听说娶的还是王帐那边的公主,不怕我跟你回去与她乱说吗?我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
  今日把人当面请来,就是要谈条件的。这些话绝不能给匈奴的人听见。
  “正妻之位,想都不要想。你一个罪臣之女,竟然妄想与公主比肩。”须卜滑勤给不了任何许诺,两个人之间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刚才说的那些气话,不过是他作为雄性无法割舍的骄傲罢了。
  容吉轻笑一声,把话摊开了说,“我之所以没死,活成这副模样都没选择死,是因为父兄在临死前给了我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你是不是也在找那个东西?找不到,所以听见我的消息便来了。”
  “……”男人震惊地盯着她,没想到呼衍氏的金印真的落到她手里了。
  “给我身份,我就回去帮你。”她一字一句地答,“我要你在我的户籍簿上写,我是汉使梁彦好之妻。”
  “岂有此理!”须卜滑勤一拍席案。猛地站了起来,伸手指着容吉骂,“你别给脸不要脸。”
  “选择权在你。不给我此生都不会再踏入匈奴半步,你就守着我们呼衍氏的坟墓哭吧,看看他们究竟是会效忠你,还是一步一步瓦解你。”容吉二话不说,起身就走,左右他们接下来要谈的军政要事也与她无多大关系。
  “等一下!我他爹的喊你停下!”须卜滑勤一想,这种时候不能再把她推远了,“我最多给你独身的身份,不可能再让了。你知道我的脾气,得罪死了没什么好下场。”
  梁彦好听了,有些着急,想说又不敢插嘴,只好扭头去看容吉的意思。
  容吉见须卜滑勤松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问,“我呼衍氏长女的身份还不还?”
  “还。”上位者正需要她这个身份,“但你想要这个身份,今日就必须跟我回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