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突然,里面的人出来了,外面的人又进去。他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商队的方才就离开了,去专门的驿站,他们想等容吉出来了再走。
  “……他们在说什么?”梁彦好实在担心,扭头去问赵野,看看他的狗耳朵能不能听些来。
  “风太大了,听不到的。你这人,我又不是神仙,无所不能。”赵野有些无奈,安慰道,“再等等吧。”
  又不知过了多久,容吉跟着他们一块儿从屋子里出来了,走之前,往梁彦好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扭头跟着那几个士卒去了,弄得他一头雾水。
  “……怎么回事?”梁彦好见那几人越走越远,上了另一匹马,往另一个方向去,连忙追上去,可没走几步就被走上来的拦住了。
  “不着急找她。先和我说说,你们和她是什么关系?”那名匈奴人走过来了,不紧不慢地接过他们手中的传,展开来一一查验。在汉匈边境的匈奴人,大多识得汉字,这是各部族为了维持与领邦交流的根基。
  “我是她的丈夫。”梁彦好如实回答。
  匈奴人只当自己听错了,哂笑着漫不经心道,“你说的什么话?你怎么能是她的丈夫,她已经有丈夫了,那个人还活得好好的。”
  “我真是,不信你看。”公子哥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他们的婚契,上面清清楚楚列着两个人在官府那里报备的日子。
  “她的身份有假,你这婚契多半也不作数。再说了,汉匈通婚,需要两国都出示证明才行,她都没有身份,如何获得匈奴各国的同意?梁汉使,她是须卜氏之妻,也是呼衍氏之女,怎么能是你这个无名小卒的妻子。”此人认得他手上拿着的那块符节,停顿了一会儿,随后又说,“不过你执意要掺和进来,也不是不可。好歹比起身边这几个,你还能在我们府君面前说上几句。”
  “……你说什么?”梁彦好听见这种话,整个人都惊了,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竹简,再次询问道,“怎么可能,我明明问过小吏,这个拿到哪里官府都是认的。”
  “可能你们这边认,但我们张掖是不认的。你如何证明我们匈奴的贵女不是被你们绑来的呢?你如何证明她是自愿与你成婚呢?她都不认识几个汉字,上面的名字是自己写的么?她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么?”对方的口吻实在严肃,完全不给他辩驳的机会,“我们匈奴高高在上的贵女到你们这里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没穿,你觉得我应该要相信你?”
  “也别怪我不够仁慈,我们在这里争论这件事本身就是无意义的。她会被带去府君那里核验身份,我们会发文书给匈奴那边,让他们派过来认人。至于剩下的,如果你有本事帮她解决问题,那你应该直接带着你的符节去找府君,而不是来找我们。我们只是办事的,没有改变规则的权利。”匈奴人说完,把他们的传都还了回来,再挥挥手,让他们赶紧走,不要在城门逗留了,夜里危险得很。
  府君。
  府君是下面人给张掖太守赵襄武的尊称。他原本不想去见张掖的官员,因为大概率他们不同意自己去西域。在没有洛阳的支持下,河西的兵力、财力、物力都不足以维持与西域的建交。更别说,听他这个毛头小子的一面之词。
  可眼下不得不去谈,要他的心凉了半截。梁彦好回头看了一眼赵野他们,终于开始关心起匈奴的模样,“呼衍氏在匈奴究竟是个什么地位?为什么听他说的,容吉是了不得的人物。”
  赵野听的也不全,想到什么说什么,“呼衍氏是匈奴四大显贵氏族里最亲近我们大汉的,主和不主战,时常与边境地区通商。上一任呼衍氏首领,容吉的父亲,收服了几个部落后成了匈奴南边最大的氏族部群,十年前,呼衍氏的影响力足以让王帐更改对我朝的入侵主张。而容吉的兄长,成年后就去了王帐那边,也是有名的少将军,出类拔萃。听说,大可汗有想法要让他担任小可汗,统管南匈奴。但六年前的一场政变改变了这一切。容吉的父兄已死,呼衍氏本部的男丁被杀光殆尽。”
  “之所以之前不说,是想着,容吉兴许不想让我们知道。她不主动提,我这个外人也不好与你们讲这些道听途说的传闻。”
  也是,人还在中
  原,就算提前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山高皇帝远的。
  梁彦好立马做了决定,“我得去找她,眼下只有我能去。但我不知道这回要停留多久。你们若是着急上路,等稍作整顿便跟着商队的一块儿走吧,我与他们说说,让他们护送你们过去。关逸,你也别跟着我了,去找容吉。这里离洛阳已经很远了,他们不会知道我在这里。”
  听起来其实蛮无力的,因为到了真的谈论政治,需要拼身份地位和影响力的时候,章絮和赵野派不上一点用场。
  “我们留在这里等你。”章絮不假思索,“万一你们需要人帮忙呢,从这儿到酒泉也就两三日,快得很,你先一心一意去把容吉找回来吧,我担心她那个前夫。”
  “好。”梁彦好憋了一口气,翻身上了上回从武威带回来的唯一一匹马,往容吉消失的地方疾驰而去。
  ——
  须卜铁朵已经被丈夫关在屋中数十日了,说是不许她再见外面的人,彻底断绝她与那名细作的联系,同时又想以这种体罚的方式平息百姓的怒火。
  面对丈夫的质问,她显得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
  兄长确实在月前给她递来了密信,奇怪的是,密信上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只让她保持沉默,什么都不要说。
  她以为兄长写错了。
  因为这是她嫁到河西来收到的第一百四十八封信。但此前每一次兄长都用的汉字,且信件是寄给丈夫再由丈夫转交给自己的。其中的内容无非是,吃得好不好,睡得如何,有没有为夫家添儿育女,双亲很想念她,等两边的关系没那么紧张了,他会接自己回家。
  这封信不一样,只是一点无关紧要的话,居然用发布密令专属的文字书写。
  匈奴贵族有一套被设计出专门用来传递密令的文字,只有她们能看懂,准确地来说,只有匈奴贵族的女子才要学,学会了才能带着任务嫁去不同的部族。每个家族的使用的符号皆不相同,这封信便是专门写给她看的。
  等到她在屋中坐了十日,她终于想明白了,兄长不是要她完成背叛丈夫、背叛河西的任务,而是让她成为某个人的替死鬼,好能在边事机密被泄露出去的同时,以她的死为理由出战。
  兄长真是好计谋。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想自己这几年提心吊胆地活着,想自己努力地维持两边的稳定,甚至不惜透漏兄长的发兵习惯,叫兄长每回抢个小村子便不得不猝然收手。
  终于还是等来了这一日。
  须卜铁朵枯坐在屋子里默默哭泣。
  第190章
  容吉跟着他们回了太守府。相比于金城那个光鲜亮丽的府邸,张掖的太守府破旧得有些可怜了,木门上的红漆掉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斑秃展露出来,像刀剑在肌肤上留下的刀疤那样,显眼而突兀,连她这个外乡人都有所体悟的破败。
  河西四郡也是有豪强的,但不像中原地区那么猖狂,河西作为匈奴人入侵中原的第一道关隘,重要程度不言而喻,大家多少都会做好分内之事。
  所以她与赵襄武见面时,并没有发生多么虚浮的场面。对方是个老实人,至少看起来像,把带她来的小卒驱散开,便问,“你说你是联络铁朵的细作?那我给你看一封信,你先告诉我信上写的是什么再说。”
  没有不礼貌的士卒把她押进来,没有严刑拷打,好像她是来做客的,这让她觉得惊奇,“你为什么不问?”
  “问什么?”赵襄武走了一半停下来看她,笑着说,“你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我这个人不相信口头之言,说的永远比做的好听。与其花这个功夫听你讲没有证据的只言片语,不如把我想要的信息先得到,等确定了,再细问你的来历也不迟。”
  扑面而来的淳朴之气,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粗陋的,完全不像来人口中说的那样是这个城的尊主。
  他去得很快,不过一炷香功夫便复返,进屋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张羊皮做的书帛进来,“诺,看看。”
  关于眼前女人的身份,他刚才已经从随行的小吏口中听闻,匈奴人,如假包换,光看样貌便知,做不了假。若她真是匈奴的贵族女子,她一定能看懂这封信。
  容吉伸手接过那张帛书,拿到胸前仔细地看。大汉不用羊皮,好久不看,她有些认不出来。等终于从顺光处找到些许印记时,便脱口而出,“这是须卜滑勤的字迹。”
  太守大人闻言挑了挑眉,端坐在她面前静默地喝茶,等杯中茶水用尽,才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全城的人都知道,我与左将军有信件往来,你往街上一打听便知。眼下再说这个,未免显得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