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咳咳……”
  白御卿轻咳一声,脸色宛若病玉般苍白,随后道,“若他醒了,告诉他,也该知道这夜的教训,不见就是不见,接下来,我会去东宫——他闯不进去,也不必闯,我不会……见他。”
  “……是。”
  李肆书又要掏出一块帕子,却猛然一僵。
  一夜的缠斗之下,帕子早就被汗水和血浸润了,他紧紧攥着帕子,收回手,低声道了一句,“公子又何必抱他这一下……总归您身子弱。”
  白御卿抹去了唇角的一抹殷红,抬眸看他,“不然你抱?”
  “……不。”
  李肆书蹙眉。
  他对陆煜行有很深的偏见——狼子野心、养虎为患、野心勃勃、睚眦必报、阴冷阴鸷、恩将仇报……
  但……
  思绪恍惚一瞬,白御卿便要离去了,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苍白到近乎透明,却拍了拍李肆书的肩膀,嗓音道还能扯出笑,“今夜,麻烦了你……升职加薪。”
  尾音都颤乱了。
  ……他又不要什么俸禄。
  他刚要说些什么,陆煜行的手却死死攥着白御卿的衣角,给那白衣染上了浓重的血印。
  他攥得死紧,指尖发白,不断渗出血来,可见力度之深。
  ——是刚刚,抱他的时候,扯住的。
  白御卿一顿。
  他试着扯了扯陆煜行的手。
  ……硬如坚铁,无论如何也扯不开。
  “……属下给他剁了。”李肆书松绿色的双眸略带危险性地眯了眯。
  剑刚出鞘,渗出一丝寒意,便听到床榻上之人饱含哑然呢喃了一句。
  “卿卿……”
  白御卿怔然,扯着他手的指尖不知为何有些发不上力,也许是身体太虚弱了,毕竟喉头总是氤氲着血,痛得胸口都发颤。
  可他又呢喃叫了一声。
  “……卿卿。”
  床榻上一身狼狈的男人脸色惨白,发丝被血浸透,黏在了侧脸上,薄唇苍白,却只是一声声嗫嚅着——
  ……原来这人梦里也在唤着他的名字。
  第65章
  拈着冷白棋子的玉手轻轻落下一子, 宛若盛夏里瓷白的冰碗,亮了一室的暗沉。
  独孤鹤垂眸思索着,似是在想在哪里落下一子, 双眸暗沉平静。
  “……你输了。”
  独孤鹤突然开口道。
  他的嗓音很淡很轻, 似是那日的诀别不曾有一般, 没有波澜的双眸抬起,缓缓看向他,嗓音听不出情绪,“十七卿,心绪不宁。”
  白御卿怔了怔。
  他大抵是透过独孤鹤如今的模样瞧到了从前, 他总会阴郁盯着人,随后压抑着怒气, 再冷声道一句,你心绪不宁。
  三年前也是如此。
  ——刚救了陆煜行之时。
  他挺直的脊背一如曾经,窗外透过的光亮略微氤氲了独孤鹤的侧脸,他摩挲了一下棋子,低声开口, “因为陆煜行?”
  独孤鹤的嗓音听不出情绪。
  “——倒是天大的胆子,刺杀皇叔,不死也脱了层皮,他手上还有一半的虎符, 没人杀得了他,人人都想杀他。”
  他鸦羽般的睫毛打下一层阴影,抬眸看向白御卿, 神色薄冷到极致,指尖把玩着黑子,“十七卿当初救他的时候, 可曾想过养虎为患?”
  “一个贱奴,步步爬到了这个位置。”
  尾音没什么情绪,只是冷而已。
  ……他在生气。
  太子如今举步维艰,没有妻族支撑,容王咄咄相逼,又来了个陆煜行搅弄形势,他总该三年前就杀了他的。
  不曾看白御卿与他闲散嬉笑的恳求,不曾给几分宠溺他的薄面,或许一开始就该杀了他。
  独孤鹤敛下双眸。
  也许不会如此受制于人。
  ——心绪不宁的,也是独孤鹤。
  怨十七卿吗?
  不。
  不过自己无能而已。
  “……鹤奴。”
  面前的白御卿突然开口,唤着他的乳名,阳光透着他的瞳孔,显得淡到极致,鼻尖近乎被阳光透过,眼窝氤氲着光,显得脸也模糊不清。
  他伸出手,拿过独孤鹤手中的黑子,说,“我助你。”
  白御卿的嗓音很清,带着碎玉落下的声音,却猛然让他一窒。
  他的手很凉,凉得独孤鹤的指尖蜷缩发颤。
  或许也只是因为白御卿此时的表情。
  墨发垂着,薄唇苍白,唇角却浅淡勾出笑意,分明那双素来用薄冷掩饰着的狡黠眸中波光粼粼,一时也看不透什么情绪。
  也只是觉得,他有点像是一块将碎的玉。
  “……我素来是不解的,鹤奴。”他垂眸玩弄着手上的黑子,“我不解为何宿命皆是定下的?你、我,还有很多人——若有一日你知晓自己将来的某一天,会死。”
  “你会如何?”
  他问着毫不相干的问题,独孤鹤的双眸怔然了一瞬,恢复了往日的肃冷矜贵,他嗓音低哑,带着不容置喙的冷,落下回答。
  “追根溯源,杀了致孤死之人。”
  他屈指敲击着案几,目光漠然,“仇人,不愉之人——皆该杀,这天下不该有杀孤之人,也不该有要孤命之人。”
  “命运与否,杀下去便是。”
  大抵是尾音暴戾泥泞的冷意溢出来,白御卿却轻笑一声,猛然带了几分云淡风轻,“我杀不了人的,鹤奴。”
  “臣许是会选择接受,做好自己该做的——毕竟臣的命,是九岁之日,娘日日跪在佛前,用染血的额头,一个头一个头磕出来的。”
  舍不得搏,舍不得杀。
  ——只是因为太过于珍贵,惧怕那种带着惩戒的命运而已。
  只是因为失去过命,失去过一切,所以惧怕着而已。
  但——
  他放松下来,手撑着脸,抬眸看向独孤鹤,弯着桃花眸,狐狸牙研磨着薄唇,给苍白的唇氤氲了血色,漂亮到恍如画中仙。
  “我来的路上遇到了应好。”
  “他总是个狂傲性子,偏执骄纵,他爹禁锢了他多年,自己却跑到边关之上,硬生生杀出来个前路,若是臣,定然是不会去的——”
  他笑得露出狐狸牙,“臣自是比谁都惜命。”
  “乍一看,恍如当年的红衣骄矜公子,有了几分煞气的成熟,战场上磨砺了三年,一开口也还是要命。”
  白御卿低声说着,似是想起了他的话,学着他的腔调, “说,白十七,怎么又躲我了?我有话跟你说,你说你等我,如今又躲我,跟小时候一样,你这个扭捏性子,就是偏偏吃准了爷舍不得训你——”
  那时应好扯着他的衣袖,恍惚之下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长大了,白刀美人,红衣黑甲,凛凛煞气,蹙眉,狐狸眸气得略微发红。
  “白十七,拜帖你不要,上门捉你你回避,你如今怎么这般扭捏?!”
  “自幼时我便讨厌你这闲散扭捏性子!”
  他嘶哑着道,俯身将他扼在墙脚,面上看着肩宽腰窄身长玉立,战场上磨砺出来的肌肉却也蓬勃,隔着一层衣服,体温灼灼。
  腰封裹着劲瘦的腰身,尽数发力来扼住他了,又猛然一瞬泻力,嗓音低哑尾音发颤。
  “你知道了!你知道我喜欢你对不对?!”
  对啊,他确实知道了。
  在独孤鹤的那番话之后突然意识到,原是这世上,龙阳也不是少数。
  在陆煜行看他的眼神越来越灼热之时,意识到,他总被那样的眼神注视。
  白御卿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偏偏吸引男人,他只是忍着喉头的酸涩,抬眸,有些想要安慰他,薄唇刚开口,也被他打断。
  他红着眼眶,嗓音却铿锵有力,“若你不喜欢我,你不必躲我,我并非什么纠缠痴缠的怨郎,自然拿得起放得下。”
  “白御卿,你如此扭捏躲我,才是瞧不起我。”
  “若你拿我当朋友,当挚友——总该好好站在我面前说,我不喜欢你,应好。”
  白御卿听到他嗓音掷地有声,有听他嗓音低哑带着几分哭腔的哑,偏偏伸手拭去眼眶的泪,漫不经心的等了他那句——
  “我不喜欢你,应好。”
  他嗤笑一声,眉目流转之间又染上了肆意的笑,“你早该这么说。”
  偏偏尾音落了,又是哽咽的颤。
  ——一如幼时,跟他表白,听到也是个男子的模样。
  小小的红衣少年结结巴巴,面色惨白,视死如归纠结了很久说,“男的也行!”
  被他吓得回绝了又抿着唇,生生不落下泪,颤颤巍巍的,眸子一副严肃的模样。
  偏偏眼眶红得窒息。
  恍惚,又是看见他小时候了。
  应好“啧”了一声,也不知道为何眼泪止不住,如今他算得上男人了,不该是少年,银色的护腕裹着手腕,又在他擦拭的时候染了一滴泪。
  “我幼时,初见你——你跟鬼一样。”他突然哑声道,“很小,走路都发颤,一张脸惨白,身上也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