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周衍知浑浊的眼颤了下,“襄王以为,神使所言,可否尽信?”
  南荣承煜脸上熟练地挂上些茫然惶恐,“是学生无能,没能护好王兄,没能追到叛贼。神使数次相救王兄,此次如此断言,当是实在无力回天。”
  就算周衍知再狡猾谨慎,也不会半分不信。南荣宸当朝自戕,太医院之首和司马都道无力回天,是谢尘救了南荣宸,后面几次也是神使“活死人”。
  “神使嘱托学生,如今应先稳住朝局,保临越国运无忧。”
  周衍知于座上又问,“王上曾立襄王为储君,襄王如今有何打算?”
  南荣承煜恭谨作答,“本王已经传旨,封锁消息,对外只道王上已经回宫休养,陆揽洲陆将军也有此意。”
  现今赤焰军盘踞上京,他只能暂且安抚拉拢,日后若陆揽洲能安心滚回边境最好,否则,他不介意学一学杯酒释兵权,不忠的下属,留着只会是后患。
  “待朝局稳定,铲除逆贼南荣显,再议其他,不知周阁老意下如何?”
  周衍知呼出一口浊气,点头应允,二人又议定些事宜,他转而问萧元倾,“文侯觉得可有不妥?”
  无人应声。
  南荣承煜轻笑开口,语调藏着又欠又恼人的得意,“文侯莫不是不信王兄薨逝?也只愿追随王兄?”
  满朝的王公权贵,包括南荣显那个癫公在内,只有他知道南荣宸…
  他眸光一沉,他不知道南荣宸身在何处又如何?只有他能让南荣宸回来。
  薨逝。
  这二字唤回萧元倾的神志,他抬眼直视南荣承煜,答周衍知的话,“只有一事,今春科考二次阅卷,须得公允,须得与神迹…相合。”
  “如今神迹刚临,王上已立襄王为储君,足够名正言顺。
  丁放又落入肃王手中,如若按原本的筹谋,借科举生事,只会适得其反,更会引得百姓怀疑巫神。”
  周衍知状似随口一说,“文侯与王上有半师之谊,如此可保王上身后名,也于朝局安稳有益,甚是妥当。”
  萧元倾淡声应答,“阁老知道,元倾追随清流,是为求个天下公允。谁能成全此愿,元倾便奉谁为主。”
  周衍知受下这句威胁,“丁放如今在大理寺,所知甚多。”
  南荣承煜一句话暗讽两个人,“承煜愚钝 至今仍不知丁放为何落到肃王手中,若非如此,太后也不会受尽天下骂名。”
  萧元倾当真是好手段,借周衍知的信任把丁放送到南荣显手中,又不知握着什么把柄,能让周衍知容他至此。
  在这背后,南荣宸起了什么作用?难不成南荣宸与萧元倾旧情未了??!
  萧元倾面色未改,“元倾与阁老问心无愧,何须畏惧一人所言?”
  “说起来襄王和阁老可曾想好如何应对刑部那赵修诚?”
  周衍知骨子里都做惯了清流,“文侯曾言今春科考该当公允。除此之外,还当以稳为主,稍加商榷,赵大人会以大局为重。”
  南荣承煜每每对着周衍知总有种让人头大的熟悉感,现在彻底悟了,这不就跟他公司那群老狐狸一样么?
  把威胁赵修诚说得这么好听。
  萧元倾颔首应下,“如此便好,赵大人是王上亲自提拔的新任刑部尚书,不宜在此时出事。”
  “若能如此,周阁老放心,丁放会做个哑巴。”
  灵均过往最擅长在满盘乱棋之中落子布局,他这个做老师的,也可一试。
  这是用丁放威胁周衍知不准动赵修诚,南荣承煜都要佩服周衍知的耐性,被叛臣萧元倾威胁到这个地步,周衍知也是能忍。
  也是他往日没把萧元倾放在眼里,竟让他暗中留下这么多暗棋。
  大理寺卿薛宣虽是肃王一党,可向来清廉,本该是他的忠臣。
  他看了眼对面道貌岸然的萧元倾,等他将薛宣收入麾下,就是萧元倾身败名裂之日。
  周衍知浊目之下看不出神情,又交代几句后,留下句,“襄王和文侯虽是第一次同室相谈,日后多有机会君臣共进。”
  握着竹杖去往内室休息。
  萧元倾拂袖起身,他自御史台而来,仍穿着身绯红官袍,“臣告退。”
  南荣承煜与他并肩离去,“文侯好计谋,来日本王还要仰仗文侯。”
  萧元倾本好容易止住要问的念头,此时南荣承煜又送上门来,他艰涩开口,“王上…在何处遭叛军劫持?”
  四下无人,南荣承煜都已经要命人捉拿萧元倾,现在也不装了,“上京北郊,奉神台密道可通往那处。”
  “萧元倾,王兄选择用你来与本王相斗,可真是眼瞎。”
  “若王兄知道你私底下那些勾当还要用你,那就是王兄脑子有病。”
  萧元倾拐过连廊,“襄王是说,王上另有谋划。”
  南荣宸耳清目明、聪颖过人,南荣宸不会用他。
  南荣承煜笑着掐断萧元倾假惺惺的希望,“实不相瞒,来周府只前便有人来报,在护城河畔,寻到王兄惯爱随身带着的梅花镖。”
  “上面可染着血呢。”
  “奉神台上也留着枚血玉指环,”他唇角换上讽刺,“可文侯一样都不配得见。”
  “不管王兄设的什么局,他人都死了,必败无疑。”
  萧元倾知道那枚梅花镖,南荣宸当年出征之前撑着檀木桌玩笑道,“若是我不幸被抓了,这梅花镖杀敌杀己都顺手。”
  “老师到时候会为我伤心么?”
  他忘了自己当时的表情,只记得南荣宸用那梅花镖在他掌心转了一圈,温情盛满整双凤眼,“老师碰过的梅花镖,我不忍心它沾血,老师放心,等我回来。”
  南荣承煜见了萧元倾耷拉下来的眼尾,觉得痛快,最后又成了嫉妒——
  那枚梅花镖,莫不是萧元倾和南荣宸的定情信物?
  南荣宸说他重生而来,又突然愿意用萧元倾,难不成上一世跟萧元倾恩爱…到老?
  不可能,上周目一定是按照剧情走的!
  二人各自沉默不语,分道而去。
  丁棋不敢碰萧元倾右臂,满是担忧地开口,“公子,襄王可有为难公子?”
  若不是公子早有安排,差点被襄王捉拿下狱!
  萧元倾强行打起精神,“无妨。”
  丁棋顾不上尊卑,用目光上下检查萧元倾周身,“公子,丁棋斗胆问一句,公子…得罪了周阁老和襄王,日后可会有危险?”
  萧元倾合上眼,脑中一片乱麻越绕越紧,等马车停下才答了句,“不必忧心,我会保你们平安。”
  等在正厅的小厮拱手禀告,“赵大人说,答应公子。”
  萧元倾在水中溺了一路,终于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他会保下赵修诚,保下薛宣。
  南荣承煜和神使都说,南荣宸…不在人间,他甚至不能确定是真是假。
  往日在东宫在紫宸殿,他不能露出一分恨意,如今,他不能表现出半点悲痛。
  朝局不能乱,肃王不能当叛臣,临越不能完全落进南荣承煜手里。
  哪怕只有万一的机会,只要南荣宸回朝,他还是临越唯一的国君。
  他又吩咐一句,“明日朝会,肃王一党可曾筹谋得当?”
  “公子放心,肃王一党有的是办法应对襄王那道圣旨。”
  “只是,肃王一党,当真不会…背主么?”
  萧元倾答他,“肃王一党自有忠臣去拔墙头草。”
  忠臣,南荣显和南荣承煜各有忠臣,南荣宸从前有几个忠心之臣?
  他明白得迟,先帝要让南荣宸做孤王,用过则弃之。
  *上京暗流涌到明面上,又平复下去,日升日落与往常无异,三日转眼即过。
  南荣宸在客栈二楼拍开谢尘的手,饮下一盏鲜酿,“今日巫神不说朝局,倒有心思管起我来了。”
  谢尘扣住他的手腕,“已至邺城,本座更不能忘了信徒所托,灵均一出生就被托付给本座。”
  他们如凡人一般走这一路,南荣宸一日有半日在睡着,醒了又要听他说上京中事,有脾气也是应该。
  都是他的错。
  南荣宸懒得与他争辩,那酒浅尝尚可,回味辛辣苦涩,没多好喝,“襄王已经摄政,只待稳定朝局便能宣布孤的死讯,登基为君,巫神送我一路,如何才能信我并无回朝之心?”
  一路而来,谢尘只有一个优点,使些障眼法,让他避过各路来寻他的人。
  可若不是谢尘,他也不必被三路人马暗中搜寻,京中那些人连他的死讯都不信。
  一颗圆润的紫葡萄递到唇边,一并而来的是谢尘的啰嗦,“科考已经二次放榜,南梁学子尽皆叩谢王上之策。”
  “萧元倾也是有用一回,以舞弊罪斩了方鸿。”
  这倒新鲜,满口汁水润了南荣宸的喉,他托着下巴在阳光下随口问道,“方鸿是周衍知的得意门生,萧元倾动他做甚?”
  他念起谢尘别的好处,留得住山茶花,也能寻得到不当季的甜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