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这用意再明显不过,是要毁了那梅花镖。可它得来不易,南荣宸也很是喜欢,软下语气开口,“有巫神在,孤又怎会自伤?”
  “不过是想见你一面,何必迁怒那枚梅花镖。”
  这般耍赖示弱的手段,他少年时早已在太后和萧元倾面前用了多次,实打实的熟能生巧。
  谢尘气极反笑又觉得稀奇,刀斧加身南荣宸都未必会有一句软话,如今倒是突然乖顺下来。
  他两指捻过那泛着冷光的镖身 ,顺着南荣宸的话说下去,“想见我直接去大理寺便是,也不枉费本座为你筹谋这两日。”
  谢尘充其量算是主角团的边缘人物,南荣宸本就没打算同他多周旋,更不想关他在大理寺做了些什么,如今梅花镖已经回到手中,他不翻脸已经不错了。
  耳边那妇人的话已经由求子转为忏悔,他借此岔开话题,“巫神平日里都是如何与信徒应愿?”
  谢尘依旧知无不言,毕竟也难得有人问他这等问题,“同你批奏折差不了多少,命簿之内,随缘应愿。”
  南荣宸身上定身术法不知何时已经解了,别的不说,巫神止痛的手段很有效果。
  他拂开白金色云缦,赤着脚走下床榻,踩在汉白玉铺就的地上,穿过缭绕的云雾,停在四散漂浮在空中的靛青色“符纸”之间。
  一张“符纸”落在他手中,其上密密麻麻写着那妇人的心酸苦楚。
  既然谢尘没拦着,他也就没必要见外,按谢尘所说的章程提笔批复:无子非你之过,明日午时去往妙语阁,许你百金与和离书,且自去逍遥。
  他甫一落笔,那“符纸”便那夹在那妇人并起的两掌之间,他抱着手臂看那妇人的神情由惊到喜,继而口中不断念着,“巫神在上,受信女三拜,信女都听巫神的!”
  南荣宸唇角那抹浅淡笑意落在谢尘眼里,惹得他心下泛起些从未体会过的酥麻之意,“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王上好狠的心。”
  说话间他目光落在南荣宸赤着的脚上,已经有些泛红,许是冰的。他稍一抬手,青毡铺了满地,柔软绒毛妥帖地裹在肌肤之侧。
  “要真算起来你也是帮凶,”见谢尘这般有眼力见,南荣宸打量过这座太过素丽简雅,显得有些空旷的殿宇,大发慈悲赏出几句话,“况且这妇人本就该早日脱离苦海,只是差个机会。”
  谢尘拢了下衣袍在南荣宸身侧现身,“何以见得?命簿上可没这么写。”
  南荣宸目送那妇人珍之重之地装好那符纸,挽着香篮离去,“她说了半天,统共也就三句话在求子,其余都在控诉夫家的薄待。”
  “巫神也不过如此。”
  谢尘没法反驳这话,他自知并非无所不能,尤其是在南荣宸面前,既治不好他的伤,也看不透他所思所求为何。
  结那九重命契之人属实同他有深仇大恨,用南荣宸这契主来折磨他。
  南荣宸于他就好比宫宴上西夏使臣带来的那颗瓷珠,其中弯绕相叠,所见只有表象。
  浮世千劫过,比不得眼前这一个。
  此刻,他又从南荣宸的语气中品出几分怨怼,顺理成章地生出补偿的心思,“本座再许你一愿。”
  南荣宸抬眼看向谢尘,抛开诚心不谈,两辈子加起来他参拜过数十次巫神殿这座神像,通体玉石、庄严神圣,可也不曾得到半分护佑。
  就连他那最后一愿,在巫神殿外的大雪中死得畅快,都没能如愿。
  他盯着那只赤红的瞳孔看了半晌,指尖点上谢尘眼尾,“好啊,我想要这个。”
  差点忘了,谢尘也是来保证他这把开疆利剑足够听话、足够有用的。
  不自量力的东西。
  谢尘虽没看懂南荣宸怎的突然想到此处,但难得知道这小白眼狼明确地想要点什么。
  他抬手探到眼边,碰上南荣宸正收回的指尖,边琢磨着待会儿要给南荣宸加上件披风,边三指微一用力,轻巧地如在把玩那只梅花镖。
  不多时那只通体赤红,镶着点白边的眼珠便捏在他指尖,他想了想,又体贴地掐诀洗去其上的血污,才拉过南荣宸的手,将其放在掌心。
  随后弯起还剩一只的桃花眼,“怪不得你喜欢,这等赤红颜色是不多见。”
  南荣宸挑衅的笑意凝固在嘴角,怔然看着谢尘流着一道血痕的半张脸,那颗眼珠变成琉璃质地,滚在他掌心,触感凉润。
  直到谢尘调笑的一句“现在怕了?”,他才回过神来,收拢四指,将那颗琉璃眼珠归为己有。
  谢尘见他这模样,意识到自己如今这副尊容不太雅观,掐诀洗去脸上的血迹,又抬头去看穹顶上的各色明珠,挑来选去还是红色顺眼,极为草率地将其塞进眼眶。
  南荣宸眼睁睁看完他这一系列动作,拂袖而去,重新躺回不知何材质所制的榻上,隔着浅金纱帐将他惯用的话术原封不动地奉还,“孤累了,旁的明日再议。”
  *紫宸殿中,太后满头珠翠依旧,养护得当的发被烛火晕上光泽,依旧是那副温柔而不乏威严的得体模样。
  只是眼下透着脂粉遮不住的倦意,可她还牢牢握住从锦被中伸出的手,“张太医,王上当真无碍么?”
  “启秉太后,王上近日忧思过重,”张太医支吾半天才敢接上下文,“加上本就在战场上…落下了病根,又在殿上重伤心脉,体弱也是有的,实在不宜多用那…”
  “哀家知道了,”太后开口打断他的话,满目担忧地看向榻上的天子,“王上何时能醒?”
  “启禀太后,王上虽无性命之忧,可脉象虚浮,恐怕最早也要明日。”
  太后接过雪棠递来的参汤,在她的劝导下喝了两口,“罢了,下去煎药,不得有失。”
  “萧大人也先回去罢,所幸朝中还有周阁老坐镇。”
  天子躺在锦绣堆就的榻上,满头乌发散在枕上,衬得脸和脖颈愈发苍白,唇角的血迹又被下人擦得干净,周身一片死气。
  美人就算死了也是艳鬼。
  自从成功进到紫宸殿,萧元倾都不曾在榻上的皮囊之上觅得半点活气。
  就连南荣宸曾给递到他面前的同心结,也掩在枕下,无法窥见。
  他朝太后行礼,“臣告退。”
  在小太监的引领下迈出寝殿,他仍没从那股窒息中缓过劲来,自欺欺人地给这种心焦找了个由头,南荣宸究竟在谋划什么?
  彼时南荣宸本人连梦都没有,更没空谋划什么,他第二日刚醒来便接过谢尘递来的玉碗,飘着清香。
  他将玉碗圈在掌中,不自觉地对上谢尘那只用来凑数的赤瞳,终于下了定论:谢尘为了骗他真是煞费苦心。
  “送孤回去。”
  谢尘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紫宸殿留有分身,不急这一时半刻。”
  南荣宸咽下口中的清粥,这滋味与谢尘的血难分伯仲,“可孤有急事,急着与孤的爱卿同往妙语阁赏乐。”
  第18章
  倒不是因为西夏使臣的事,如果没记错,妙语阁应有一桩案子,牵扯到大理寺和刑部。
  这桩案件上辈子都没能到他手上,却助他一举把大理寺卿薛宣贬谪出京,折去南荣显一条臂膀。
  左右他如今旧伤复发,自然无法上朝,就趁空闲看一看这桩能把御林卫、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都掺和进去的稀奇案子。
  谢尘又弯起那双桃花眼,“林珂本是妙语阁的歌伎,赎身后嫁人,三年前守寡,现在跟我同为大理寺的阶下囚。”
  南荣宸放下玉勺,无端在谢尘的笑眼中看出几分危险意味,笃定地将其视为威胁,“巫神还真是事无巨细,倒是孤冤枉了你。”
  谢尘是主角团的人,插手这案子明面上自是要帮他打压南荣显,等他费功夫把南荣显贬到封地,说到底受益的还是南荣承煜。
  顺带着再借他的手替南荣承煜博个亲民爱民的美名。
  那“巫神”二字听得谢尘牙痒,“林珂险些被屈打成招,我已经把人护下,念着你的伤势本不打算催你。”
  “那妙语阁又是有什么人在,值得你带伤去见?”
  南荣宸彻底将玉碗搁下,谢尘特意在他面前提上这句,屈打成招这事自然得扣在大理寺头上,“巫神但请吩咐,想让孤治大理寺卿什么罪?”
  是谢尘非要在大早上扰他用饭的心情,礼尚往来,他意味不明地补上一句,“只要你开口,孤自会答应,绕来绕去的多累。”
  天子胡乱歪坐在榻上,凤眸含情,两件玄袍松垮地垂在身上,把金蓝两色为主的卧榻倚出酒池肉林的意味,而能当妖妃的,殿中除了谢尘也没别人。
  妖妃本人倾身上去,眼眶里的赤色宝石在光下泛着流光,二人间距离陡然拉进,生生给庄严肃穆的巫神殿染上暧昧颜色。
  南荣宸也不闪躲,纡尊降贵伸手地扣住近在咫尺的下巴,“只可惜,孤现在没这兴致。”
  谢尘拍开下颌上的冰凉三指,凭空拿出一条靛青色貂绒披风,搭在南荣宸肩上,淡定开口,“少拿这套对付本座,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