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林裕和笑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赞道:“确实不错,很是能提神醒脑。”
  放下茶盏,林裕和问道:“荀举人出去了?”
  “是。”温屿想着那几个壮汉,颔首施礼:“多谢你的人手护着了我大哥。”
  “我虽不考功名,每次秋闱张榜,都会让人去抄份榜单。今年恰好荀举人在考试,我就提醒他们多看着些。恰好遇到你大哥,他们便顺手帮着他挡了挡。”
  林裕和解释了几句,沉吟了下,道:“荀家之事麻烦,若有需要我帮忙之处,尽管让人来与我知会一声,莫要客气。”
  “好。”温屿干脆地应了,从商到耕读之家转变的二十亩地,也是林裕和见她久久没买到合适的地,将自己的田地卖了给她。
  这几年他们的关系愈发熟稔,再客气就是见外了。
  “你可打算跟着荀举人进京?”林裕和问道。
  “我是想进京瞧一瞧,毕竟京城繁华,绣品还是时兴的样式,明州府都不能比。只现在还没决定下来,要是我跟着进京,这一去,至少要走半年,绣坊的买卖,主要是靠着独特的花样。这些一向是我在做,我要是走了,绣坊的买卖就要搁置下来。你也知道我大哥,他不做事就是阿弥陀佛,要是他站出来对绣坊指手画脚,绣娘们又不好多管。”
  温屿很是纠结,长叹了口气。明州府进京坐船,最快也要二十天。一来一回,只在路上耽搁的功夫,一个多月就过去了。
  “确实是麻烦。你大哥这边,我能替你看着,绣坊的买卖,我就帮不了你了。”
  林裕和安慰了句,道:“我在京城有套宅子,离贡院只要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要是荀举人想要清净,可以住进去。反正宅子空在那里,只有洒扫的仆从看着,荀举人去了,还能顺便帮我看看宅子,给宅子带来人气。”
  温屿也不推辞,一口应下,“进京有地方落脚,这真是太好了。到时候就借助在你的宅子里。对了,你可有什么东西要带给林贵妃,让他一并给你带去。”
  林裕和盯着温屿半晌,眼里溢出温暖的笑意,道:“不用了,妹妹不宜与外人来往,尤其是结交新科举人,这是大忌。”
  温屿一愣,林贵妃所出的皇子才两三岁,荀舫不过是个来自家乡的小举人,皇家就已经这样戒备。
  林裕和的婉言提点,也是在为荀舫着想。毕竟举人落个笼络皇子的名声,连着仕途一并受累。
  见温屿不做声,林裕和笑起来,道:“老贺梁逊生他们肯定会来,等下你有得忙,我就先不打扰了。”
  温屿也笑,家什买卖她一共分到了三百多两银子,虽然如今几人的合作已经结束,与贺东家魏东家他们关系一直没断,除去逢年过节,平时也在走动来往。
  送走林裕和,温屿拆开他送来的贺礼,选了贵重的补品燕窝,装了一匣子,让车夫送到林长善的府中去。
  车夫刚离开,贺东家梁逊生魏东家几人接连前来道贺,连汤老夫人,已经与杨氏定亲,秋上就要成亲的汤小娘子,也一并送了贺礼来。
  杨三爷借着杨六的名号,也送了一份厚厚的贺礼。
  一时间,书院巷安静的宅子,高朋满座,热闹盈天。
  温屿从天香楼要了几桌上好的席面,招待之后将他们送走,累得躺在花厅,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阿训,你去问问门房许伯,可知你姑父去了何处。”温屿使唤着在一旁吃果子的温静训。
  从学堂归来的温静诚忙站了起来,懂事地道:“姑姑,我去吧。”
  温静训不甘落后,跟着温静诚一道去了。过了一会,兄妹俩一道回来,温静训抢先道:“姑姑,许伯说姑父从后面角门离开,不知姑父去了何处。”
  温屿嗯了声,望着渐渐西沉的太阳,揉着眉心思索,荀舫究竟要如何对付荀家一众人。
  荀舫从书院巷离开,先去找相熟的同科考生打听了一番,再赶往四明书院。
  府衙前发生的事,早已经传遍明州府。林长善也得知了消息,正准备找荀舫,见他到来,焦急地摆手,“别管这些虚礼,你舅兄与荀大郎在府衙前打了起来,你可知道此事?”
  荀舫道:“我听说了一些。”
  “哎哟!”林长善唉声叹气,拍着手掌,在屋内来回转圈。
  “此事至关重要,先前邓知
  府已经差身边的关先生前来找过我,提及你的出身以及身世问题。你这次考到明州府第二,背后多少眼睛盯着你。要是你不妥善处置好,等到春闱时有人不怀好意捅出来,陛下最讲究孝道,明州府官府上下一众官员,跟着也要吃挂落!”
  明州府原来的孙知府邹通判,全部都已经换过,孙邹两人升迁无望,从富裕的明州府,各自平调到了穷困的州府任知府与通判。
  邓知府到明州府一年多,他人比孙知府年轻,一心想着往上升迁,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还未烧熄灭。此次秋闱又是他到明州府的首要大事,行事格外谨慎严厉。
  荀舫端坐着听训,他神色严肃,道:“不瞒老师,我的出身,究竟是真是假,毕竟是上一代的事情,阿娘生前从未与我提过,我对此一无所知。只我与娘子前去阿娘坟前祭拜,回来时平白无故落了水,掉进河中,所幸命大,被路过的船搭救,将我与娘子送回荀家。”
  林长善早已得知荀舫当年落水之事,他似乎听到里面有隐情,便没有做声,听着荀舫讲了下去。
  “春寒料峭的天气,我与娘子落水之后,除去车马翻到摔伤,身着一身湿衫无人理会,还受凉重病不起。翌日一早,我与娘子便在昏沉中,被拖到了正堂。在族长三叔公的主持下,称我并非阿爹亲生骨肉,是来历不明的野种。当场将我逐出族,赶出荀家。我与娘子身无长物,拖着病体,暂时在巧绣坊落脚,养病。”
  荀舫满脸的悲痛,他微微仰着头,隐忍而克制地道:“一朝历经大劫,从高处跌落,我确实满怀愤怒,心中抑郁不平。当时老师称我的字画,太过凌厉,便是因着如此。”
  林长善还留着当时荀舫的字画,在对比起如今他字画的神采飞扬与洒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不禁频频点头:“人突遭大劫,确实心境难以平复。所幸你能立起来,刻苦读书,有了今日的成就。”
  “是啊,我与娘子养好身子之后,慢慢将绣坊的买卖拾掇起来,靠着在书院卖叫卖扇面,日子总算过得越来越好。”
  荀舫舒了口气,脸上的郁色一扫而空,变得云淡风轻起来:“往日的恩怨,早已烟消云散了。当时荀大当家去世,我与娘子还去磕头祭拜,被张氏荀柏当场辱骂,也并未放在心上。娘子讲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恩怨分明。我与娘子看法不同,我以为,当要宽厚大度,荀大当家无论可是我亲生父亲,他终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并未怪罪过荀家,他们突然找上门来,我也始料未及。”
  荀大当家当年去世,荀舫与温屿确实上门去祭拜过,他们被辱骂也一言未发,只神色哀伤磕头。
  此事,在明州府还传过好一阵,林长善当时还对荀柏张氏颇为不齿,认为他们做得太过,粗鄙无礼。
  对荀家的心思打算,林长善更是一清二楚。只一家一族,家务事掰扯不清。
  荀舫如今已经有了大好的前程,被这些小事拖累,着实太不值当。
  林长善听荀舫言语间的意思,他似乎早已放下恩怨,暗自松了口气:“你能以德报怨,这是好事。你去与荀家说清楚,让他们别闹腾。你也能安心准备春闱之事。”
  荀舫说是,“我正有此打算,去阿娘荀大当年坟前磕个头,告知他们我已经考中秋闱,他们在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
  林长善见荀舫孝顺,脸色愈发和蔼,道:“去吧去吧,这时候出城已经来不及了,你先去荀家走一趟,明朝再去墓地。”
  “是。老师,我先告辞了。”荀舫起身,抬手施礼告退。
  离开四明书院,荀舫叫了辆驴车,不紧不慢来到了荀家。
  夕阳西下,荀家的大门,油漆斑驳,寒酸而败落。
  荀舫在门前站定,手略微抬了抬,做出轰然倒塌的姿势。他嘴角上扬,露出冰冷的笑意,施施然走了进去。
  第86章
  “五叔,五叔来了!”
  荀家如今也没了门房,荀大郎当了家。他正在正屋与三叔公焦头烂额商议对策。
  听到大门外的动静,荀大郎出来看到荀舫,先是一惊,接着跟见鬼一样,欣喜若狂又不知所措大喊。
  “五叔来了,快准备好酒好菜!三叔公,五叔来了!”
  荀大郎大嚷大叫,三叔公连忙拄着拐杖走出屋,瞪大浑浊的眼睛看着大步流星而来的荀舫。不知为何,下意识揪住了裤腰。
  绕过爬满青苔的影壁,荀舫直接穿过杂草丛生的庭院,踏上台阶,朝三叔公抬手客气一礼,抬脚进了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