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帝王神情晦涩难懂。
  五年前,便是在这里,遇见了小小的桑晚,那时她应该才十一二岁,娇小稚嫩,萧衍之本无旁的想法。
  可这些年,龙影卫在南国的暗探来报,小姑娘一度过得不好,几次险些丧命于此。
  他挨过太后许多鞭子,可唯有那次,叫他遇见了桑晚。
  他很少食甜,那次从南国回晋国后,挨过罚,他也会叫元德清端来糕点,可再如何,也不是昔日味道。
  娇小的姑娘凑到唇边的甜点,是她不可多得的珍宝,却拿来哄他。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性格早就阴暗扭曲。
  桑晚,是他意料之外的变故,两个同为皇室的人却都命如草芥。
  五年过去了,萧衍之对她的执念,就像在看曾经的自己。
  人前,他是养在太后膝下高不可攀的王爷。
  人后,却是太后养在身边的傀儡棋子,非打即骂,鞭子无数。
  登基第一年,太后
  垂帘听政,大臣多有不满,却碍于其母家实权,并不敢言。
  登基第二年,凌元洲和另一位太后重用的将领带兵攻打东夷,前端传来那人通敌叛国的消息,证据确凿,凌元洲将其斩于马下,临危受命,授予兵权,东夷之战大获全胜。
  自此军权回归,龙影卫那时还在暗处,早已查出太后一党的官员罪行,于大军凯旋之日公之于众,连斩十几位朝堂重臣,抄家流放,皆为太后羽翼。
  军权政权一举握在手中,太后才明白萧衍之蛰伏多年,已经把控不住了。
  至于那名将领是否真的通敌叛国,无人敢问。
  暴君之名亦开始流传,但也结束了太后垂帘听政,母家独大的局面。
  这帝王之位是太后推他上去的,暴君之名亦不算冤,在位四年,晋国朝堂几乎血洗,太后虽已失势,但其一族始终没有搬倒的契机。
  只要他们还在一日,萧衍之便恨一日。
  胳膊被桑晚轻晃了晃,身边传来女孩软糯的声音:“陛下,您攥疼我了。”
  萧衍之这才发觉,握着桑晚的手不自觉的用了些力气。
  他抬手抚弄桑晚满头青丝,语气晦涩:“阿晚,谁都可以离开朕,唯独你不行。”
  第12章
  桑晚眼神躲闪,抿唇低头。
  萧衍之的视线太过灼热,她做不出回应,也不想说违心的话。
  帝王对她的感情,来的突然,又太过奇怪。
  桑晚无法在短时间内消化,但她又何谈离开?
  自己的命运,从来都是捏在他人手里。
  萧衍之捏起她的下巴,深深看着女孩瑟缩的眼睛。
  再多捏一会,怕是能噙一汪泪水,叫人心疼。
  帝王松开钳着她下巴的手,轻轻捏着桑晚耳廓:“朕命人找到你外祖了,在一处村落里,两个老人已年过半百,家中还有一男丁,应是你舅舅。”
  桑晚的眼睛跳动了下,又渐渐暗去,“多谢陛下。”
  萧衍之放轻声音:“可要见见?”
  她温声拒绝:“还是不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了。”
  父皇本无意纳母妃入后宫,再熬两年就能离宫,可她偏偏怀了皇嗣,最后连性命都留在宫中。
  母妃是恨她的,外祖一家未尝不恨。
  于亲情这块,她本就淡薄,况且孑然一身,去晋国才能了无牵挂。
  “也好,朕命人送去银钱,后半生足够无忧。阿晚不愿见,便不见,省的多一份烦恼。”
  桑晚作势要跪下谢恩,被帝王拉着腕子制止,“谢恩的话朕听多了,阿晚若要答谢,实际行动比言口相说,更能让朕开心。”
  桑晚僵硬站着,“陛下想要,阿晚不会拒绝。”
  嘴上如是说着,分明眸子里满是抗拒。
  萧衍之无奈笑笑,轻捏了下她的耳垂:“朕要阿晚心甘情愿。”
  离开偏僻之地,桑晚坐上步辇回宫,萧衍之的銮驾却并未一同回去。
  而是在浮云湖前站了许久,久到南边的秋风都吹进了帝王心坎,染上丝丝寒意。
  元德清本是萧衍之母妃宫里的小太监,姜嫔死后,便跟着萧衍之一同去了太后宫里。
  这些年受的苦楚,他皆看在眼里,心疼不止。
  “陛下,该回了,姑娘还等着您一同用膳呢。”
  斜阳半落,萧衍之并未回应,湖底的锦鲤暗影浮动。
  元德清劝道:“您这又是何苦,姑娘若知您是当年小院里的人,兴许不会这般疏离。”
  萧衍之摇头。
  这几日总会矛盾,既不想让桑晚知道,他曾卑微如蝼蚁,又不想看她暗暗拒绝。
  他扭曲的成长经历,只恨不能将这天下倾覆,可百姓又何其无辜。
  桑晚的每一次拒绝,都会在他心口烙下一条印子,曾经那些不为人知的画面,皆会提醒自己,经受的过往有多不堪。
  帝王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回吧。”
  ……
  三日后,大军整装待发。
  车马銮驾从宫门一直排到勤政殿的玉阶前,金鳞卫皆骑在马上,三列而行。
  郑怀携驻军小将于宫门外送驾。
  凌元洲带大军于昨日已先行回京。
  金鳞卫和龙影卫随銮驾一同缓行返程,同行押送的还有南国皇室及后妃。
  林婉柔和桑芸心本欲留在南国,但昔日的皇族身份,留在这里只会遭人诟病,桑芸心日后恐不好议婚。
  且桑晚去晋国举目无亲,最终决定同军队一起去往晋国久居。
  夏兰是林婉柔的家生丫头,自然跟着一同前往,竹苓却是南国本土人,已经离宫归家了。
  三人单独一个小马车,跟在銮驾后随行。
  再往后,就是南国皇室的两位公主和后妃,分两辆马车而坐,十几人的脚链均穿在一起,就连手上都带了锁链,行动受限。
  随着号角声响起,马匹动了起来。
  帝王的车驾鎏金宽大,由两匹马共同牵引,内里安置了两张小榻,窗边还有一个略小些的案几。
  桑晚坐在案几旁,木质的格子窗推开,探头出去便能看到长如游龙的随行队伍。
  在身后扬长的送行声中,窗外景色向后倒去,南国皇宫在桑晚淡淡的神色中,愈来愈小,直到消失。
  “若是晕车马就同朕讲。”萧衍之在案几另一侧落座,抬手关上窗扇,“当心吹风受寒。”
  马车里只留了元德清侍候,安顺和锦书应是在轮值,并未一同在帝王銮驾上。
  他呈来一小罐药放在桑晚眼前:“姑娘若晕,可将青草膏涂于额间,或能缓解。”
  “多谢元公公。”桑晚接过,神色却是失落。
  萧衍之:“要走了,不高兴?”
  桑晚摇头,“难得离宫,想多看看,但阿晚自知身子单薄,吹不得风。”
  且她更想和林娘娘同乘一车,此去路途较远,日日和帝王这般相处,太过拘谨。
  车驾内两张小榻虽各至一角,但相距也不过两尺。
  “沿途驿站不少,待整顿休息时朕带你出去走走。”萧衍之看着桑晚:“回宫后朕若得闲,也有的是机会带阿晚出去玩。”
  等回了晋国皇宫,桑晚哪敢耽误帝王时辰,婉拒的话就在嘴边,抬头看见帝王眼中温吞的神色。
  还是点了点头,“好。”
  萧衍之唇角上扬,抬手将一绺青丝别到桑晚耳后:“很乖。”
  桑晚眼神松动,微微低头。
  帝王又补了句:“阿晚很乖。”
  “这话,陛下前两日说过了。”
  桑晚悄悄看了眼在门角那坐着的元德清,车马颠簸,杂音不少,也不知他听见没有。
  萧衍之并不在意,忍笑道:“阿晚耳垂殷红,可是害羞了?”
  “陛下!”桑晚眉头轻皱,看向皇帝的眼睛带了些羞愤。
  帝王眉眼都染上笑意,“不逗你了,路途无趣,朕备了女红和棋谱,还有些书卷,闲时无聊可以打发时间。”
  桑晚抱怨:“陛下分明就是在捉弄阿晚,我哪里会这些技艺。”
  萧衍之:“朕是让阿晚挑个喜欢的,亲自教你。”
  桑晚顿时哑口,刚咬唇,就被萧衍之一个眼神制止,默默松开了唇瓣。
  “我可以去林娘娘车驾里吗?同二姐姐聊天,亦能打发时间。”
  “那朕怎么办?”萧衍之好整以暇,看着桑晚问道。
  桑晚满头雾水……
  萧衍之:“林夫人还有女儿作陪,阿晚离开,朕岂不成了孤家寡人?”
  “那……那我留在这里,陪陛下。”桑晚语气渐弱。
  帝王轻笑,揉了揉桑晚的颅顶:“朕就说,阿晚很乖。”
  门角的元德清忍笑不已,谁能想到晋国陛下,竟然要卖可怜才能留住眼前的姑娘。
  本着不敢太过麻烦帝王的想法,桑晚选了女红。
  萧衍之犯难:“等到下个村县,朕掳个绣娘来教阿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