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宫外每年举办的活动不少,她并非第一次出宫,只有桑晚,从出生,就只见过宫里四方的天。
  马车驶出宫门,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宫门前,空地中央的牢笼。
  木质的圆棒围出四方样式,画地为牢。
  只是中间被白布盖得严严实实,桑晚并看不到里面。
  待马车驶出些距离,轮廓渐显,像什么人斜靠在里面。
  桑晚几乎瞬间,就猜想到里面是被押在宫门外的皇后。
  宫门两侧不知还悬挂着何物,圆鼓鼓的,皆被白布扇着。
  萧衍之那日在勤政殿下旨时,桑晚已经离开,但桑芸心还在。
  她清楚的知道,除了白布下的皇后,宫门两侧悬挂的,应是二皇子和三皇子首级。
  不禁多看两眼那白布,神情凝重。
  不一会儿,安顺便将车驾停在闹市一角,放出脚凳扶桑晚下来。
  “安公公,宫门口的白布下,可是皇后……”
  安顺点头,“陛下怕吓着姑娘,出宫前都命人用白布遮住了。”
  和桑晚猜的一样,她并未继续多问,很快便被宫外街景吸引了视线。
  车马由暗处的侍卫接管看着。
  此次出宫,帝王派了龙影卫在暗处保护,安顺放心带着桑晚几人在城里转悠。
  晋国军队打进南国时,并未消耗多少时日。
  南国兵力孱弱,近几年懈怠不已,不堪一击。
  兵临城下,直通皇城,百姓并未遭受过多战争之苦,且现在南国百废待兴,新任命的南都郡守也在来的路上。
  皇宫也要改建南都郡守的府邸,一砖一瓦,皆需工力。
  好在南国只是小国,皇宫也并不算大,只需剔除边缘,改建内宫就好。
  狭长的街道两侧商铺大多闭门谢客,桑略显失望。
  几人转转悠悠,除了铁匠铺,就只有因苦力上工,支起的小饭摊还开着。
  街上行人不多,人丁苦力倒是随处可见,气氛比起往日,凝重不少。
  步履匆匆的大多是家中男丁,见他们一行几人,穿着打扮皆是大户人家,不禁多看几眼。
  桑晚四处走着,昔日风光贵气的高门宅院,也都纷纷取下府门牌匾,生怕因宫变举家牵连,周氏一族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难怪他们频招侧目。
  桑晚的猗兰殿与冷宫相连,那里是皇宫最接近宫外的地方。
  常听宫女找负责采买的太监带宫外的物件儿回来,如今真的出了宫,却十分冷清萧条,满目疮痍。
  桑芸心挽着桑晚,难免心底酸涩:“南城昔日盛景,再不复见了。”
  桑晚没见过南城昔日的好风光,摇头道:“或许,也是新生。”
  同她一样,是新的开始。
  朝代更迭,不是她们这些女儿家能决定的。
  于桑晚而言,这是她第一次出宫,第一次见到宫外的长街。
  她已然知足。
  长街之后便是炊烟袅袅。
  平凡而普通的市井生活,都比她这不受宠的三公主强百倍。
  绕着南城往日最繁盛的街道走了一圈,最终回到他们下马车的地方。
  “陛下原打算命人知会一声,打开那些卖衣裳首饰的铺子,让姑娘挑些女儿家喜欢的物件,但又不想骗姑娘,刻意营造那假象。”
  安顺放下脚凳,伸出胳膊让桑晚扶着上车驾:“姑娘头一次出宫,还得您自个感受,百姓生活大抵如此。”
  “我明白的,多谢公公提点,能出宫一趟,我已经很高兴了。”
  安顺忙道了句不敢,遂驾车回宫。
  这一次,桑晚没再掀开马车侧面的布幔。
  “二姐姐,我今后只能留在陛下身边了吗?”
  桑芸心欲言又止,马车行驶的声音虽然不小,但耐不住安顺就在外驾车。
  她按住桑晚的手,暗暗摇头,附到桑晚耳边轻语:“皇室子女,向来都是身不由己,阿晚切记不可犯傻,触怒龙颜。”
  她想起昨日在龙辇上,萧衍之说的那一番话,现在帝王虽这般对她,那以后呢?去到晋国呢?
  若她一直对皇帝无法亲近,那后果……岂非十分惨淡。
  自古以来,床笫之间拒承君恩,皆是死罪。
  出神想着,马车突然惊止。
  “嗖——”
  利剑划破空气,马匹被惊的前仰,车驾外霎时传来嘈杂的打杀声。
  桑芸心吓得脸色惨白,被竹苓护在马车一角,又出来,拉住桑晚的手紧紧抱在一起。
  声音都开始颤抖:“阿晚,我们还能回去吗?”
  无数箭矢划破长空,朝宫门口而来,安顺驾车刚行至宫门前,没能躲过。
  他麻利钻入马车,“两位姑娘莫怕,陛下派了龙影卫暗处随行,保护安危,绝不会有事的。”
  耳旁声音杂乱,但的确没有箭矢射中马车。
  龙影卫将车架团团围住,抵挡了胡乱射来的箭雨。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听有人禀报:“马匹受惊,恐无法再用,请姑娘下车驾,吾等护送姑娘回宫。”
  桑晚面容也好不到哪去,嘴唇都失了血色,惊魂未定。
  下了车架,侍卫正在清扫满地箭矢,伤兵已被抬走。
  刚抬头,便见牢笼中,皇后身上的白布被鲜血染红大片,利箭直直穿透了她的胸膛。
  且箭矢带动布料,露出皇后一张因疼痛而狰狞扭曲的脸,还有那只已经被砍了三指的枯手。
  桑晚直直看着那处,花容失色,咬着薄唇眼底蓄满泪水。
  口中喃喃:“好多血……”
  她强忍着害怕,挪开视线,便见宫门两侧上悬挂的白布已被箭矢掀起,钉在门柱上。
  赫然是南国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头颅。
  被吊着头发的原因,眼睛还圆鼓鼓睁着,甚是骇人。
  桑芸心早知那是什么,尚有心理准备。
  桑晚吓得失声,捂着唇角视线慌乱,颤抖抓住桑芸心的胳膊:“二姐姐,那是、那是……”
  那日宫变,她知道萧衍之杀了皇子,却不知宫门旁挂的竟是他们的项上人头。
  桑芸心低下头,不敢再看。
  桑晚却双腿发软,眼前发黑,直直向后倒去,被桑芸心眼疾手快揽住,惊呼道:“——阿晚!”
  第8章
  寝殿内,宫人跪了一地,鸦雀无声,萧衍之沉着脸,视线始终落在床榻上。
  帷幔薄纱内,桑晚高热不止,眉头紧锁,精致的面庞此刻血色全无。
  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到金鳞卫押来背着诊匣的南国太医。
  而立之年,鬓角竟生了几缕白发。
  钟旭躬身跪地:“见过陛下。”
  萧衍之仍透过薄纱看着桑晚憔悴的面孔,安顺跪在萧衍之身侧,将方才宫门外突发的事逐一讲给钟旭。
  末了,补充道:“箭矢目的性极强,刻意掀开白布,周皇后可怖的脸和另外两位皇子,怕是让姑娘瞧见了。”
  钟旭诚惶诚恐,南国改建南都,他自然也变成南都府郡的医官。
  “请容臣先为姑娘把脉。”
  萧衍之将桑晚的细腕缓慢拿出,钟旭膝行两步上前,附上巾帕,这才落指诊脉。
  宫变那日,也是钟旭给桑晚看诊,已经见过一面。
  谨记着,她已不是南国三公主,跟着晋国侍从,唤一声姑娘。
  殿内安静到落针可闻,萧衍之神色难辨。
  半晌后,钟旭收回巾帕:“回陛下,姑娘此刻应还陷于梦魇之中,脉象极其紊乱。”
  萧衍之侧头,幽深的眼睛看向钟旭。
  钟旭叩首,忙道:“梦魇时,情绪真实且波动极大,若要尽快唤醒姑娘,怕得在后溪穴施针,以疼痛使其清醒。”
  “还有其他法子吗?”萧衍之问。
  钟旭缓慢摇头:“若等姑娘自行清醒,恐耗心智。”
  宫人将桑晚送至床榻时,帝王震怒,下旨杖脊负责扇盖白布的侍卫。
  杖脊之刑,受刑过后与残废无异。
  萧衍之淡淡扫了眼殿内,“闲杂人等,都滚出去。”
  片刻功夫,殿内只余元德清,安顺及锦书三人,还跪着未动。
  萧衍之习武,通识穴位。
  伸出右掌,命令钟旭:“落针。”
  元德清这才明白帝王之意,叩首劝道:“陛下万不可损伤龙体,奴才愿代为试针。”
  钟旭也不敢在皇帝身上施针,忙跟着磕头:“微臣不敢!”
  萧衍之蹙眉,声音满是威压:“违抗圣意,按大晋律法,该如何处置?”
  元德清还是叩首的姿势:“回陛下,按律当斩。”
  萧衍之:“钟太医……”
  帝王刻意放慢了语调,却让人不寒而栗。
  钟旭硬着头皮:“臣遵旨!”
  他跪着从诊匣内取出针匣,银针顺着帝王右掌第五指指关节后侧,缓缓深入。
  额角满是冷汗,强稳住手腕施针,不敢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