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偏殿悄无声息,桌上的膳食以药膳和蔬菜为主。
  这次没见到半点荤腥,皆按太医所说,仔细调理着桑晚的身子。
  侍候的宫人都屏息凝神。
  御膳,可不是谁都能吃的。
  何况是和陛下同桌而食,这位南国的三公主,当真是头一个了。
  桑晚食不知味,没吃几口就停了筷箸。
  看着盛在眼前已经入了汤的药膳,胃口全无。
  还以为萧衍之规矩极大,食不言寝不语,桑晚也安静的没敢多言。
  却见帝王放下筷子,用汤勺搅了搅她面前的碗:“不喝,是想朕喂你?”
  第5章
  桑晚摇头,赶忙从帝王手中接过汤勺,眉头轻皱,小口小口喝着。
  药膳虽不似汤药那般苦涩,却也掺杂了些药草味。
  桌上膳食没吃多少,萧衍之用的也不多,她不禁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难不成帝王是专门陪她用这些?
  半碗药膳入腹,桑晚侧眸看帝王的视线还落在自己身上,悄悄叹气。
  ——倒更像来盯着她用膳的。
  “陛下,我喝完了。”桑晚将空了的碗往前推了点,暗示他不用再盯着自己看。
  没成想帝王轻笑:“这会子没有蜜饯,只能委屈阿晚了。”
  桑晚微微错愕,摇头道:“不用的,药膳不苦……”
  “不苦还皱着眉,一脸不高兴。”萧衍之取过绢帕,朝桑晚伸来。
  桑晚下意识向后躲了下,帝王臂膀微顿,温声道:“别动。”
  而后,绢帕在唇角轻拭。
  桑晚心跳加速,怔怔看向帝王那双认真的眼睛。
  萧衍之:“怎么这样看着朕?”
  她忙躲开视线:“药膳不苦,也不好吃。”
  “良药苦口利于病,等养好了,想吃什么都行。”帝王将明黄色的绢帕递给元德清,“午憩吧。”
  桑晚昨夜刚理好的思绪,现在又乱作一团,总有种……帝王把她当小丫头养着的错觉。
  一双手在桌下搅着衣襟,还侧低着头。
  萧衍之捏住她的手,触感温凉:“在想什么?”
  虽然昨夜也被帝王牵过手,但那是在墨色浓重的夜晚,况且侍从都在身后一段距离跟着。
  但现在,锦书和元德清还立侍在旁,桑晚惊了一下,抬头看向帝王。
  萧衍之带给她的感觉太过不一样,态度虽强硬,却也没真的伤害她。
  “我巳时才起,午憩怕是睡不着,可以出去走走吗?”
  看她眼底略带迟疑,萧衍之问:“这宫里可还有你在乎的人?”
  桑晚悄悄把手从帝王掌心抽出,轻拽自己衣角:“林娘娘和二姐姐,是宫里对我最好的人了。”
  “让安顺带你去见。”
  萧衍之将桑晚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只觉可爱,抬眼对安顺吩咐:“再带一队金鳞卫。”
  安顺:“嗻!”
  桑晚连忙道:“有安公公就可以了。”
  她并不想让金鳞卫跟着,太过张扬显眼。
  萧衍之:“阿晚在怕什么?”
  桑晚眼神躲闪,咬着唇瓣,欲言又止。
  帝王执拗地拽过桑晚藏起来的手,语调不容置喙:“告诉朕。”
  她松开唇瓣,“南国覆灭,我却穿着晋国衣饰,在宫里这般显眼,难免招恨。”
  偏殿霎时安静,连收拾碗筷的宫人都刻意放轻了动作,生怕惹得帝王不快。
  却见帝王不怒反笑,“南国没覆灭时,阿晚招恨吗?”
  桑晚眼神迷茫一瞬,轻轻点头。
  招恨,父皇厌弃,就连生她的母妃,在离世前都厌恶她的存在。
  如果没有她,母妃或能熬到出宫,不用磋磨致死,父皇也不用因母妃怀了皇嗣,不得不抬了最低的选侍之位。
  “朕于南国皇室而言,是家国仇恨,但于南国百姓而言,或是一件好事。南国改建南都,三年内减免赋税,大兴土木,家中男丁还能有一份工钱,街上的流民也能有口饭吃。”
  他捏了捏桑晚的指尖,“朕想问你,朕于你而言,有家国仇恨吗?”
  桑晚思索片刻,沉默着摇头。
  大抵是没有的,她能在南国活到现在,都是林娘娘心软,在她高热时命宫女去太医院取药,只说是二姐姐病了。
  林娘娘不受宠,太医自然不会去看诊,抓了几服药打发走宫女,她这才捡回一
  命。
  她恨自己的命,也对南国这偌大的皇宫,提不起半点好感。
  抛开她的皇室血脉不谈,桑晚垂眸,语气坚肯:“我讨厌这里。”
  “不是你的错,阿晚何其无辜。”
  许是这句话触动到她,桑晚倏地抬头,和萧衍之对视一瞬,又很快错开视线。
  帝王唇角带着浅笑,看起来像在耐心哄她。
  她吸了吸鼻子:“我明白了,多谢陛下。”
  萧衍之反问:“阿晚明白了什么?”
  桑晚对上帝王深邃的眸底,认真道:“我不是南国的三公主,我只是无父无母的桑晚。”
  南国没了,她也该为自己而活。
  萧衍之轻笑,揉了揉她的颅顶:“你还有朕。”
  *
  “奴才打陛下登基就在御前侍奉了,还从未见圣上对谁这样仔细过。”
  安顺走在桑晚身侧笑言,向后宫关押妃嫔和公主的地方走去。
  原是当他恭维自己的话,桑晚无声笑笑。
  安顺又道:“姑娘当真是头一个。”
  “头一个?”
  萧衍之和她接触时,动作都十分自然,桑晚不解:“陛下没有宠爱的宫妃吗?”
  “姑娘说笑了,陛下登基至今,太后虽选秀过一次,但也只走了个过场,咱们皇上从未踏足后宫。”
  桑晚压低声音:“陛下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哎呦姑娘,这可不兴乱讲!”安顺冷汗直冒,“陛下龙体十分康健。”
  若非陛下暗示,他又怎敢大胆讲给桑晚听,至于太后和陛下不睦已久,他更是不敢提及。
  身后的金鳞卫隔了一丈远,桑晚走的缓慢:“公公莫慌,无人听到。”
  安顺陪着笑脸,是没旁人听到,但他回去还得向陛下复命……
  拐过两个弯,迎面遇见一队侍卫,为首的将领看到桑晚和身后的金鳞卫,停下脚步。
  安顺则作揖:“见过凌将军。”
  凌元洲冲桑晚微微颔首,带队离开。
  桑晚久居深宫,还以为将军大多凶猛,刚刚的将领也不过二十来岁,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便已是将军了吗?
  看出桑晚脸上的疑惑,安顺解释:“凌将军是镇国将军的嫡子,子承父业,得陛下重用,亦是晋国不可多得的武将。”
  桑晚点头,将军嫡子,想来从小便是在军营中长大,阅历自是旁人比不得的。
  男儿郎,就算战死沙场,报效家国,也算死得其所。
  可她好似从未想过归处,甚至,连宫廷之外的地方都未曾见过。
  若没有林娘娘和二姐姐,早就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安顺带桑晚来到丽景宫,这里曾是入选秀女暂住的地方,可容纳人数较多。
  公主和后妃现下都暂关此处。
  东西两侧都是排列整齐的房间,桑晚进去时,只能透过半开的窗扇看到里面的景象。
  每间房都单独关着一位女眷,侍卫皆在门外看守,极其森严。
  为首的小将领见到来人,上前问道:“安公公,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安顺点头:“传圣上口谕,准贵人林氏和二公主回她们原本的宫殿暂住,同样派一队人去看守。”
  “是。”
  小将领听命离开,桑晚讶异,还以为最多见一面,没想到陛下竟宽容至此。
  忽的,桑慧月透过窗扇探出小半个身子,“桑晚?打扮起来本宫差点没认出来,还以为你死了呢,原是去做了。胯。下。宠,你也配做我们南国的公主!”
  桑晚咬着嘴里的软肉,安顺忙用眼神示意桑慧月身旁的侍卫,让她住口。
  却见身侧的女孩走向那处,隔着窗扇,在桑慧月面前站定,冷声质问:
  “住在冷宫旁,日日吃着送去冷宫的残羹冷饭,差点病死也无人问津,南国公主该有的尊荣,我可享过半分?”
  桑慧月发髻散乱,衣服也灰蒙蒙的,和眼前面容精致的桑晚,俨然天差地别。
  “南国不曾给我半分好,我又何必念着身上这点让我厌恶至极的皇族血脉。”
  “呵!”桑慧月看起来有些疯癫,冷笑着向后仰了仰头,金鳞卫的黄马褂在阳光下十分刺眼。
  “攀上新皇,当真威风啊三公主。”她满脸嘲讽:“本宫要是你,宁可去死也不受此屈辱。”
  “屈辱?”桑晚似是回忆,失望道:“我在南国生长十六年,你们给我的屈辱还不够多吗?”
  “——那你怎么没早点死啊!”桑慧月失声喊道:“你就应该和你那卑贱的母妃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