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元衡心里笑了一声自己,心道这辈子算是栽在她这里了。
  …
  元衡受伤的消息并未走漏太多风声,韩泽连夜叫人快马加鞭送信回去。
  等到消息在彭城传开的时候,大军已经驻守在了彭城境内。
  元衡也确实足够命大,那日余灵均随身带的是一位颇有名气的江湖游医,是她和未成婚的夫家一起亲自来彭城请去,给远在晋阳的王老夫人看头风病的。
  那一箭幸亏射偏了些,伤及筋骨,却未伤及心脉。
  元衡两世受过不少伤,身边有人照料,这疼痛也不算太难捱。
  过了十日,便是能下床了。
  岑璠不在房中,却能听到窗外的一点声音,元衡起身,趿上鞋,缓步移向那扇半掩的窗子。
  透过间隙,元衡瞧见了她,她的对面还站着一个人,应当是那位余姑娘。
  岑璠伸出手,似是在给什么东西,道:“这个给你。”
  元衡头低了些,轻轻将窗子往上抬了几寸,没发出任何声响,想要看清她给的是什么东西。
  下一刻,他看见余氏将手中的东西打开。
  那大概只是一幅画。
  元衡松了口气,缓缓放下窗,却并未离去。
  他看到岑璠一拜,道:“此番多谢姑娘和许郎君的救命之恩。”
  余灵均将她扶起,“夫人不必客气,当年若不是夫人提点,我也不会有今日。况且我与郎君对雯华的画仰慕已久,此番本也有意拜访。”
  “姑娘若是以后想要找我,可以去彭城的画云坊,那里有人会带姑娘上山。”
  余灵均点头,又背对着光看了看那幅画,满意道:“雯华的画刚问世时,我就觉得像是夫人的笔风,没想到真的夫人…”
  她收起那幅画,余光看她一眼,又移回来,问道:“夫人此次打算和陛下一起回去吗?”
  元衡将这句话听在耳中,心咚咚直跳,有所期许,身子不由自主向窗边又靠近了些。
  “我就不回去。”
  元衡心跳停了一下,心里空荡荡的,却又觉得心里无比宁静。
  余灵均并未诧异,像是早已知道了她的决定,“夫人不回去,也好。”
  是这样了,她不回去,一直做这世间的雯华夫人,也好…
  元衡无声地笑了一声,而后合上了那扇窗,遮去最后一点窗缝中窥探的光亮。
  岑璠再回来时,手上带了封信来,“杨大哥从怀朔送来的信。”
  对于她的称呼,元衡心里一直不畅快,可到底也只能憋在心里。
  他拆开信读了一遍,那信上同他说了怀朔的情况,还是老样子,各方听到他受伤蠢蠢欲动,互相猜忌,
  谁也没有动手。
  他无心再细读,放下信纸。
  岑璠道:“余姑娘今日要启程回洛阳了,眼下大军已入彭城,陛下可以放心在此间养伤。”
  元衡平躺着,瞥向她,认真道:“虽是如此,还是该尽快回去才是。”
  岑璠思索片刻,点头表示赞同,未有一点劝阻之意,“陛下说的也对。”
  元衡见她连一点挽留之意都不曾有,心中郁结愈发难抒,转过头去。
  过了很久,他才道:“我最迟下个月便要回宫…”
  又迟疑了片刻,他问道:“你不想回洛阳看看吗?”
  岑璠低下头去,假装察觉不出他的意思,冷淡道:“我这里有事,就不去了。”
  元衡彻底死了心,闭上了嘴。
  他不想再自取其辱。
  岑璠站起了身,转过头向外走去。
  元衡并未挽留,只一双眼无神地望着床顶,安安静静的。
  下一刻,他似是又听到一声微叹。
  “等到明年岁除,我会回洛阳看看。”
  *
  元衡最终还是回去当了皇帝。
  他未强求什么,她的一句“会回来”对他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一个月的时间过的很快,可随后回京的日子又实在太过漫长。
  终于,又熬到了大雪纷飞的日子。
  及近年关,这一年的春天天下大稔,冬日却又异常寒冷,各地灾害不断,幸好皇帝在春天时下令设粮仓,各地及时开仓放粮,表面上倒也没有太多骚动。
  只是这些日子却苦了元衡,各地的书信不断,有官员暗中苛扣粮食的,有在军镇的勋贵因为田产大打出手的,身上留下的箭伤时常隐隐做痛,有时忽然脸色煞白,连满满都能看出一二。
  自那次看到父母受伤后,小姑娘愈发懂事,也懂得怎么藏起心事,心里的这些担忧并未对元衡表露太多。
  除了少让自己的父皇操心,小姑娘还学会了给远在彭城的娘写信。
  她知道阿娘今年会回来,父皇已经同她念叨过好几次了。
  她渐渐能感觉到,自己的阿娘并不是很爱父皇,是父皇爱阿娘爱的更多。
  父皇送出宫给阿娘的信,阿娘很少会回,偶尔回的一两封信,父皇都会像宝贝一样揣在身上,自己一个人偷偷在房间里看上半个月。
  可是她自己写的信,母亲还是会回的。
  她知道自己的阿娘很爱她,否则也不会冒死把她推下去,自己被人掳走,父皇也不会受伤了…
  想到此处,满满便鼻头一酸,有一日想着想着,忽然迈开步子跑去了前殿。
  元衡正在同人议事,满满便靠在殿前的柱子上,同墨群一起等着。
  墨群低下身,道:“陛下还在议事呢,外面冷,公主不若先回去?”
  满满摇了摇头,坚持道:“我想在这里等父皇。”
  墨群很早前就知道,这皇宫里的小公主其实和她的母亲非常像,心里打定了什么主意,便不会轻易改变。
  他没有再劝说,陪满满一起在外面等。
  没等多久,在厅内议事的大臣便陆续走了出来。
  满满自幼便被元衡带在身边,大臣们见到她并不觉得惊讶,有两个伯伯平日见得多,还主动同她打招呼。
  满满有礼貌地回了一礼,待到人都走了,便跑进了大殿。
  元衡刚打开一卷竹简,便听到了声音,又将手头的事放下。
  满满坐到他身边,元衡问道:“怎么了?”
  满满将他方才看的那卷文书铺开,边读边问着父女二人之间的老问题,“父皇,明日就是腊八了,阿娘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呀?”
  这事岑璠确实说过,前几日还特地找人给元衡带过信来着。
  她说已经渡河,说是快到了。
  可他觉得她不会这么早就回来,她说的“快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说不定她在洛阳附近也有自己的事,拖着拖着就到除夕了…
  元衡是习惯了这样,可他不敢和满满乱承诺什么,这孩子有自己的心事,若是岑璠这几日没回来,她又要多想。
  他道:“阿娘有事要忙,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的。”
  满满趴在了桌子上,垂头丧气的,“可是我已经写信说让阿娘早点回来了呀…”
  元衡大惊,他从来没有去查看过他们母女之间的对话,不曾想她竟然会写这个。
  他放下手中的笔,正色道:“满满,阿娘不喜欢这样,不光是她,强求来的事是不会有好结果的,知道吗?”
  满满似是不理解,肩膀耷拉了下来,许久之后问道:“阿娘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呀?”
  元衡抿了抿唇,“阿娘很喜欢满满。”
  “那阿娘喜欢父皇吗?”
  满满问的这个问题,元衡没法回答,她不喜欢他,很不喜欢,自欺欺人只会让他越来越像个笑话。
  满满也并没有追问,静了下来。
  忽然,她靠在元衡身上,道:“满满喜欢父皇,会一直陪在父皇身边。”
  元衡听到这句话,竟是鼻头一酸,真不愧是他亲手带大的好姑娘,长大懂事了,都会安慰他了。
  他轻轻拍了拍满满的肩膀,心里愈发坚定,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他都一定会把最好的给她。
  只是若是岑璠回来就好了,他们一家人在一起,那便真的算是圆满了。
  念头刚起,元衡便回过神来,将这个想法掐断在脑海中。
  他不可以这么做,他过去做了许多错事,如今好不容易做对了一件,若是再出尔反尔强留下她,她怕是会恨他一辈子。
  她是自由遨游的鹰,若是偶尔肯在他这里栖留,已经算是幸运。
  元衡道:“父皇也会一直陪着满满,咱们一起等阿娘回来,别去打扰她好不好?”
  满满点了点头,拿起元衡写过的那支笔,道:“父皇如果累了的话,我帮父皇写。”
  元衡从未阻止过满满参与政事,相反,如果他将来真的要让这孩子参与政事的话,他确实该从现在开始让她多看那些大臣给他写的书信。
  满满的字是他从小陪着练的,和他的字有些像,可到底有专门的书法大家来教,比他的要好看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