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太阳在他的沉默中升了起来,方予诤看着被光裹了一身的柏原,在他的身边熠熠生辉,如同在一节朽木的一侧,饱满新发的鲜绿枝芽。
  面对着这样明亮的、美好的愿景,面对着蓬勃的青年对他完全彻底的崇拜和信任,他如果终生只能是一个被困在往事的泥淖中裹足不前的人,又怎么配得上那“一千分”。
  思绪纷纭,就着柏原的杯子抿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苦咖啡,方予诤皱起了眉头:“我的顾虑是,在文宸那里以当了一辈子逃兵做结局,”他说得很沉重,“那样在我自己这里,我才是真的输了。”
  柏原听他说着这样的话,并不灰心,反而觉得此刻自我警醒的方予诤实在充满了魅力。
  看看他唇上留下的浅浅痕迹,柏原心念一动,歪过头亲了亲那里。头一回享受到柏原的主动的男人先是意外,很快翘起嘴角:“跟你说正事呢,什么意思。”柏原笑着再一次:“亲你的意思。”
  “感觉是特别没用的一件事,但很想对你做,”柏原说着又贴贴他的嘴唇,这人的直球总能打得方予诤猝不及防,“想和你浪费时间。”
  金色的光线里,两人断断续续浅浅亲吻了一阵,柏原才说:“谁说面对他你一定会落荒而逃?”
  他轻轻笑着:“那天在酒店,你为了和我独处,不就忤逆他了?”方予诤想起往事,笑纹如水面漾动的波纹,而后叹口气,握住他的手,正像是握住自己勇气的来源:“所以,你会和我一起去总部,对吗?”
  该来的总会来。曾几何时柏原还会觉得方予诤的去向与自己的关联并不大,后来他已认识到他需要认真考虑。
  调岗以来,柏原已经隐约明白这并不是自己想做的事情,哪怕对象是方予诤。不是说现在就没有成就感,而是比起这个岗位,他还是更想回去做业务,相较于服务他人,他更想成为一个创造者,同时把人生的决定权拿回自己手里。
  何况如今和方予诤的关系还变成了这个样子,柏原是不知道对方怎么想,以他现在的心态,他已经很难完全从公事的角度面对前者,就当他是不专业吧,万一以后感情的变化和工作的要求搅和在一起,他一定会非常崩溃。
  怪不得自古圣贤禁止办公室恋……不对,交情。
  “我去不了。”柏原决定有话要直说,哪怕方予诤也许会因此受挫。
  “我要照顾妈妈,也不想作为你的附庸生存,”因河把他的声音变得模糊,但是消减不了他的认真,“方予诤,这是你人生的关卡,你必须靠自己把这关过了才行。”
  “然后我们一起去把那个梦实现,”说到这里,柏原微微红了脸,“如果你也认为有‘我们’的话。”
  方予诤意外,又不意外,既感到遗憾,又颇为欣慰。是啊,这才是柏原。
  仿佛可以不顾一切地交付全部,其实总是在很好地坚持自己。他的柏原,像置身于人生不息湍流的反复打磨中,还能始终耀眼的一颗宝石。他怎么会舍得去认为没有“我们”这回事呢。
  于是方予诤没有反驳,没有劝说,只是深深呼吸,把柏原的手贴近了自己的心口。
  柏原生出自己正捧着那搏动着的心脏的错觉,他抬头看着方予诤,见对方微垂着眼,眉宇间沾染着一点郁色。
  “我已经开始想你了。”男人沉郁地开口,倾诉隐秘的心事。
  柏原听他说出这样很不方予诤的话,耳尖开始发热。
  身在异国似乎让方总散去了一身紧绷,血液里被注入了颇具当地风情的浪漫主义。
  柏原微微张开嘴,又不知道该作何回答。而即使一言未发,他所给予的一切,对于方予诤来说,已经足够。
  “但只要你相信我,我就不会认输。”方予诤完全理解和接受了柏原的想法,前路虽不能预知结局如何,可有柏原的勇敢作为他的支撑和榜样,他终于认定由往事根植的所谓“本能”未必就无法克服。
  方予诤手上用力,将柏原拉近,凝望片刻,在眼睛里的偏爱满到将要溢出来时,捧着他的脸再次亲吻上去。柏原被亲得心软软地摇晃,双臂环绕,将方予诤保护在自己的怀抱里。
  这就是很没用的事,但他自己也该死地喜欢。方予诤心想。
  一旦登上回国的航班,他们又要被装回方总和柏助的狭小盒子,谁都不知道未来将会怎样,而那个美得像梦的农场离他们又还有多远。
  方予诤想起那日自己在酒店看过的黑白电影,这个吻或许就是属于他们的罗马假日的句号。
  人也许会遗忘,但此时的雪山、河水、阳光,既然已经看过无数的人间悲欢而依旧生机盎然,想必也可以为他们作证。
  证明在这飞逝的分秒中,逐渐靠近的真心。
  第22章 余温
  国际航班准时进港,金仪和两个同事早已在机场等待。
  方予诤一边和他们走向用来充当临时会议现场的商务车,一边发现似乎哪里不对劲:“褚言人呢?”于紧张的气氛之中,这个问题似乎引发了一些幽默,方予诤之下最沉得住气的金仪流露出难得的替人尴尬:“他在家里摔倒,腿骨折了。”
  方予诤还以为自己听错,回头问:“他什么?”柏原也吓了一跳:“很严重吗?”金仪帮方予诤挡住车顶:“上星期刚摔,现在还在医院里。”
  听的人十足无语,带着这份从天而降的荒唐感,一行人上了车。
  现在就是城投和海合为了职责划分不清的事大扯皮,分别在土地调规和许可证申请中相互等着,谁都不服软,仿佛浪费的不是自己的钱和时间。
  金仪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如此彻底的不蒸馒头争口气,前天的会议上两边更是直接吵了起来,差点掀桌子。
  他递上文件,方予诤表情平稳地仔细翻看。双方的问题柏原也马上就懂了,各打五十大板的事没什么好说的,如金仪所总结,现在就是没办法让他们坐下来再谈。
  “资规局那边我已经……”
  这方面的话最好少说,方予诤摆手打断他:“我知道,”说着朝柏原伸出手,“我先打几个电话,剩下的事等后面再谈。”
  柏原递上手机,将方予诤刚才标注的内容整理出来,耳朵里听到他已经在联系双方的关键人。
  柏原一言不发,打字飞快地给方予诤的指示做着记录,一切回归到最正式、最公事的样子,让他越来越怀疑自己是不是发了几天的梦刚醒,就差掏出登机牌来确认一下。
  就算预感过将结束得很快,可柏原没想到两个人之间流转的氛围会消散得快成这样。还来不及回味那些美好时刻,一回来就马上再次成为彻头彻尾的工作机器,连个缓冲带都舍不得给。
  初步沟通完毕,二人避开同事们,先一起回了一趟酒店。
  柏原往外整理着方予诤的箱子,东西是他收进去的,他最知道该怎么放回去,只是因为大脑长时间地保持清醒,不免有点精神不集中。方予诤趁这个时间洗完澡换好衣服,一脸清爽地旋着袖扣走出来,对蹲着的柏原说:“下午就在我这里休息。”
  柏原没回头,拿出他的领带盒放到一边,又搬出衬衫,很自然地点点头:“好的,方总。”
  一个称呼让方予诤明显地愣了一下,见柏原认真的样子不像在跟他玩笑,他走过来拉起柏原,让后者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撑在两边的扶手上,身体前倾,神色带上了几分不满:“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柏,助。”
  最后两个字有点咬牙切齿。
  这种距离和语气才又激活了应该很新鲜才对的记忆,提醒着心有不安的人过去的几天并非幻境。
  柏原轻轻挽着方予诤的领带,想拉近彼此的距离,又匮乏勇气,最后只变成留恋地摩挲。方予诤享受着这一刻的温情和宁静,许久后才依依不舍地:“……柏原,我要迟到了。”
  一旦回归现实,铁幕便不留情地落下,将二人在职场之外千丝万缕的旖旎痛快地斩断,柏原恍然回神地放开他,笑道:“去忙吧。”
  “我们……”方予诤正欲说话,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这是他为了尽快处理好海合的事下放给金仪的特权,简单交待了几句后挂断,他满脸歉意地看向明显一脸苦闷的柏原,“等我回来再说?”
  见柏原乖顺地点点头,方予诤松了口气,亲吻在过于现实的环境和沉沉的氛围里显得突兀,他只能捏捏柏原的肩膀:“我很快就回来。”
  柏原还是很眷恋:“不能带我去吗?”方予诤目光一软,考虑到应酬的内容,仍只能抱歉地摇摇头。
  真不想让方予诤走啊。
  他受不了自己这个样子了,好比成瘾后的强制戒断,被迫抽离的难过烧心挠肺般地折磨着他。
  可惜方予诤并没有时间陪伴他过渡掉这个阶段。他当然明白自己这么大个人了,以往性格也并非如此,他应该要懂事一点,情绪要健康一点,可是以前他从来没有跟谁有过这样亲密的关系,如何灵活地转换角色和心情,他也需要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