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可是现在头疼欲裂,他没有任何办法整理明白乱成一团想法。
  柏原见方予诤不回应,认为自己是说到了点子上。他既是松了口气,又感到了一些手足无措,胸口闷闷的,像是自己多余还在这里。
  于是柏原沉默不语地起身,替方予诤调好了灯光,又帮他按上遮光帘:“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柏原,”方予诤立刻追下床,抓住柏原的手腕,又不知道怎么说比较合适,“……夜里的事,对不起。”
  哇干嘛还道歉啊,这下更尴尬了,自己看起来有那么在乎吗。柏原深深吸了口气,回过头笑着耸耸肩:“都说了,喝醉了嘛,我们都别往心里去。”
  方予诤明显还在犹豫要不要放开他,柏原看了看前者的手,曾经离自己好近,曾经炽热地握紧,也放肆地触碰过自己,现在却如此陌生。
  他面色不改地抽出了自己手:“周一见,老板。”
  一路跑出去关上门,柏原心里笑自己戏太多,因为也并没有人追出来。
  他觉得自己这件事办得挺洒脱。看来虽然还没谈过恋爱,自己也已经是个得体的、不会让彼此难堪的大人了。
  对嘛,是该这样处理的。
  哪怕对方留下的温度还有残留,而种种感受也依旧清晰,可是当时的氛围已经全部彻底地消散了,柏原知道,清醒状态下的方予诤绝无可能跟自己说出那样灰心的话。
  大概也绝无可能拥抱和亲吻自己,就当作了一个梦,对大家都好。
  可是柏原走在路上,各种各样的人与他擦肩而过,带起的风里流转着不为他知的、每个人的人生故事。
  丈夫陪伴妻子,父母照顾孩童,年轻人低着头边走路边玩手机,好朋友以商场门口的花墙为背景快乐地自拍,小情侣互相考验着“我变成桌子了你还爱我吗”,小贩问您要不要花,要不要气球。
  然而没有任何人与他有关,没有人在意他此刻的喜悲。他们只能看到一个年轻人穿着皱巴巴的运动服,失魂落魄地经过。
  柏原越走脚步越沉重,这时候才觉得,啊,家里当时要是没出事就好了,那么也许现在自己就是方予诤、不,是简文宸的客户的儿子,可以当他们的甲方,可以享受他因为父亲的恩遇而对自己的爱屋及乌,可以在更好的场合跟他平等地交流,不至于如此地仰望他,因为他的一些视线、赞美、关怀,就感动震撼。
  更不用在他喝醉的时候,随叫随到地送上门,最后还只是因为他露出了一些脆弱,都不知道是不是风月场上惯用的手段,自己就抱着他什么话都敢说,出着那种一厢情愿的丑。
  现在人家给你道歉,是低头看你,是把你当个小孩,是希望你不要再为此纠结。那你说什么不用道歉没有关系的话,不就是正好吗。可是在说什么没事啊到底,他差点强暴你,这样你都没关系吗。
  你不会真的没事吧。
  柏原很快走不动路,紧绷了太久的神经一下被击溃,他实在抵挡不了阵阵心悸,弯下腰撑着膝盖大口喘息。
  好不容易到了家,柏母正在从洗衣机里往外捞脱水的床单被套,见儿子精神不济的样子,不免心疼:“回来了,昨天没睡好吧。”柏原可怜地点点头。
  柏母说:“小方怎么样了?”柏原换好鞋走过来帮忙:“还好,我走的时候他又准备睡了。”柏母叹气:“估计还得缓缓呢,”她帮儿子整理下衣领,“没事,我们今天很快吃中饭,你下午好好睡一觉。”
  柏原和母亲一起把被套抖开,扬在晾衣杆上,不愿流露寂寞和不甘:“好。”
  午后的天又阴沉沉了,他裹紧被子躲在自己温暖的床上,看着外面阳台上的草叶枯黄,随风摆动。可是那些温度和感觉还在不停地侵袭他,柏原发现自己可悲地在不断地回想细节。
  上位的人,说着悲惨的话,通红的眼睛,灵魂马上要碎掉一般的喉音。
  还有……还有颤动的睫毛,柔软的嘴唇,大而有力的手,靠近着他,亲吻着他,抚摸着他。
  柏原脸红心跳,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蒙上头自我唾弃,疲劳加上逃避,很快,他就昏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棚子上滴滴答答,似乎是下起了大雨。
  朦胧中柏原好像听到母亲在和谁说话,他以为是串门的邻居,没当回事,翻了个身。
  等到再睁开眼,房间里已经彻底晦暗下去。柏原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多,同事组群里有些不重要的消息,大学校友们在张罗着圣诞节聚会,妹妹跟他分享了几个搞笑视频。
  柏原嘲笑自己还在加戏,在想什么呢,谁还会找你。又把手机塞回去。
  睡得有点头昏脑胀,可是留恋这种舒适不想离开,柏原在被子里伸了伸懒腰。听外面的声音母亲好像还在洗菜的阶段,他决定再睡一会儿,于是散漫蠕动着换了个方向,却被毫无预兆的画面吓得心都差点跳出胸口。
  对面坐着的那是……
  柏原震惊到无声地目瞪口呆。
  窗外霓虹的灯光泄露进来,黄的蓝的交替闪烁,照亮那个男人疲惫的睡颜。他看上去似乎是累极了,盖着外套,歪在床前硬硬的旧靠背椅上。
  这个椅子对他来说太挤了,上次送画的时候柏原就已经发现。
  那双浮着青筋的手搭在腿上,其中一只已经在向下滑落的边缘。
  “方予诤……”柏原默念着他的名字,“他来了多久了?”
  方予诤深色的裤脚上,有些显眼的泥水渍,因为从巷子口到自己家,停了车还要走一段,头发也一定被淋湿过,有些凌乱地塌着。
  没打伞吗?
  不是,他怎么来了?
  他一直在等我?
  柏原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心里一阵阵地悲喜交加。
  方予诤并没有睡得很熟,像是感受到了注视,没有任何征兆地,他睁开了眼睛,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
  柏原下意识想缩回被子,也知道是来不及,方予诤见他醒了,笑意如羽毛拂过云朵,并没有任何动作,他开口:“晚上好啊,柏原。”
  柏原像是一个被警察一路追捕到家里没有退路的嫌疑人,虽然很不服气,可被制服得毫无还手之力。他哑口无言,干瞪着对方。
  等了快一下午的人推开了身上的衣服,试图调整一下姿势才发现如今自己全身上下哪里都痛,对比之下头倒是安然无恙了。
  方予诤把外套搭在椅背上,交叉着手身体前倾:“累坏了吧,”他温言软语,“照顾我的事,真是辛苦了。”
  柏原总算缓过点神:“……何必还说这个。”
  方予诤并不计较他的态度:“因为照顾醉鬼确实很麻烦,”他如实相告,“只是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第一个想法就是让褚言打给你。”
  还能是怎么了,不就是因为看出来我巴不得自己能对你有用吗。柏原自暴自弃地想着。
  就这么一句话,又让人浮想联翩,看来他应该是已经习惯了,习惯于自己向人索取,反而像是在给予对方恩赐。
  你第一时间想到找我,我难道还要感谢你吗。
  ……那为什么接到褚言电话的时候,我确实感到了一种被他需要的振奋?
  他到底是不是故意说得这么撩人?柏原觉得自己像个修仙新人单扛对面的千年道行,拉扯真的是一个好难的课题。
  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坐起来会礼貌一点,可是他睡觉只穿了条短裤,如今已经没办法大大方方展示给方予诤,于是他还是躺着:“照顾老板,是我的职责。”
  果然还是在生气。方予诤无奈笑道:“你是我工作上的助理,这些事情,我想,是你的情分,不是责任。”
  说什么情啊分的呢,又来了。柏原虽然脸上不领情,虽然也明白这都是话术,心还是不争气地有点软化了。
  方予诤酒醒了果然人模人样的,他向柏原请示:“我可以坐到床上吗?”估计是椅子实在是坐得吃力,柏原大方行使着自己刚被赋予的权利:“不可以。”
  没想到前者竟然真听了:“知道了。”
  堂堂方总,怕是还没受过这种委屈。
  软化度直接飙升,柏原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没辙,伸出手去扭亮床头灯。
  就是这一下,被子开了个口,方予诤才发现柏原没穿衣服,突然看到不该看的地方,他连忙移开视线。
  柏原自己没留意,被灯光照得眯起眼睛,行,这下更像在刑讯了。
  方予诤只好拖着椅子往前来了一些,对啊,只是说不能坐床上,又没说不可以坐面前。逼得柏原拉起被子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只露出那双点漆般的眼睛跟他对视。
  方予诤被这双眼睛拽进了漩涡里,无法不看进去。
  “那你呢,”方予诤伸手往下拽拽他的被子,其实是在逗他,没用什么力,果然柏原应激似的手捏得更紧了,“说要谈谈,你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