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傅岑对照着他的报告,一边查手机,一边说,“要是前期控制得好,一期结束就可以手术,总体费用不会太高。”
  “我可以借你十万,什么时候还都无所谓,但是你要答应我,好好去治病。”傅岑沉声道。
  方越抿着嘴,想拒绝,他试探说了句,“不用了吧......”
  傅岑看了他一眼,“你有更好的办法?”
  “先治着,没钱再想办法。”方越随口扯了一句。
  他不太想再欠着傅岑一些东西。
  傅岑沉默。
  方越扯出一抹笑,说:“我知道你是好意的,但是我们现在的关系......我不适合接受你的好意。”
  傅岑发觉自己没什么话可以用来反驳方越的说法。
  他们的关系确实不适合有任何牵扯。
  “有烟吗?”傅岑问方越。
  方越从客厅的抽屉里翻出一包烟,递给傅岑。
  傅岑点燃烟的一瞬间,好像这七年都白活了,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八九岁的那两年。
  他感觉到了一种无力感。
  方越不是十七八岁的方越了,他其实根本没有立场对他做的任何决定发表意见。
  其实他们本就不该见面的。
  傅岑也说不明白当时为什么要一意孤行地回国,甚至老傅还在国外做康复治疗呢,自己就先他一步回来了。
  傅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知道了方越得了胃癌,还不配合治疗的时候自己为什么心慌。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不甘心?还是不死心?
  傅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格中所有闪光的点全部被埋没了,他觉得人的劣根性在这一刻展露得淋漓尽致。
  他自己要当那个松手的人,现在上赶子装什么好心呢?
  傅岑突然轻笑一声,说:“那算了吧。”
  方越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傅岑就已经站起身了,他手里夹着烟,满眼漠然,“随便你治不治!”
  狠话脱口而出,而下一秒,傅岑就后悔了,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看着脸色苍白的方越,抿了抿唇,“我......”
  “我的事,你又站在什么立场管呢?”方越难得呛他一句,“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
  傅岑走了,在方越的注视下,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方越在傅岑走出门的那一瞬间,还有些自嘲地想,自己真不是个合格的主人,客人来了水都没给人家倒一杯。
  他感觉胃开始翻江倒海,一天没有进食的胃只能吐出来一些黄水,他的胃不断痉挛,像是要把腹腔中所有东西全部吐出来一般。
  吐完之后方越倒在了沙发上,刚才傅岑坐的那个位置上。
  肆意地汲取傅岑还没有散开的气息,他感觉眼眶酸酸的。
  怎么又要算了?为什么又是算了?
  方越想不明白。
  第63章
  方越觉得自己好像犯病了,他那天晚上之后就没再出过门。
  “算了”的魔咒好像横跨了七年的时光又紧紧地缠在了他的身上。
  明明这次是自己拒绝的傅岑,为什么还是会不甘心呢?
  在傅岑说出“算了”的时候,一败涂地的好像又变成了自己。
  他又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大部分的时候都缩在沙发的一个角落,抱着自己发呆。
  有时候会看看电视,看的是一部天文物理的纪录片,他反反复复播放了上百遍,却仍然感觉没看懂过。
  纪录片当然很无聊,但只有在这个背景音下,方越能感到一丝宁静。
  仿佛回到了高中时期,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
  他无数次的假设,要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和傅岑是不是不会走到这一步?
  方越开始掉头发,不停地吐,时不时会想要尖叫。
  更多的时候,他会以为傅岑就在他身边,就像是他十七八岁那时一般,只有这样他才能有片刻安眠。
  这种时刻方越不是第一次经历,在这七年之间,他无数次地任由自己坠入这种想象之中。
  “傅岑”在他身边的时候,多数时候都是不会说话的,他会陪着方越做任何事情,但是不会开口说一句话。
  只有在方越最困的时候,他才能隐隐约约听到“傅岑”的声音。
  他会在某个瞬间清醒,挣扎着认为“傅岑”是假的。
  但是更多时候,他会哄骗自己,这样的“傅岑”就是真的傅岑。
  会温柔地看着他,会和他一起看纪录片,会陪他吃饭,会在他吐了之后拉着他回房间,会温柔地吻他。
  方越沉溺其中。
  唯一能接受到有关外界的消息的途径是九班的班群。方越还是会每天去看看班群里的消息。
  看看有没有有关傅岑的。
  就像是当年通过实验的论坛当一个见不得光的偷窥者一般。
  九班那群人已经决定了这周五的时候去看看老王。
  方越看着他们的聊天随着见面的日子临近,越来越多。
  他们会说很多事儿,有关过于的,有关现在的。
  他知道徐之丘现在在国外一个很出名的学校进修;丁猴子当年也不出意外进了全中国都出名的体校,如今在大学当体育老师;学委当年高考发挥得不错,现在已经进了体制内,正式开始她的晋升之路。
  而这些更加衬得方越和他们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方越在有一天晚上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杂物间翻出了当年送给傅岑的那个天文望远镜。
  他在阁楼看了一晚上星星。
  然后发现看星星真的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儿。
  它们不会有任何变化,就和无数教科书里画的那些长得一般无二,就那样亘古不变地悬在天上。
  他觉得那些行星是那么扎人眼睛。
  方越后来把阁楼锁了,钥匙丢到了门口的花园泥土之中,他想:他一辈子都不要再看星星了。
  周五来临的时候,方越时刻注意着他们班群的消息。
  在晚上将近八点的时候,他看到班群里发出了一张聚餐的图片。
  图片中,老王被簇拥在中间,他好像没什么变化,而围绕着他身边的人,却一个两个都有个一些变化。
  傅岑在后排,但方越还是一眼就盯着他了。
  他神色很轻松,眉眼间带着几分疲惫,笑着和徐之丘站在一起。
  方越看到照片中的傅岑的那一瞬间,分明上一秒还站在自己身边的“傅岑”突然没了踪迹。
  大概是因为现实在这一刻具象化,真正的傅岑出现在了照片之中,那样鲜活,那样生动。
  于是一直陪着方越的“傅岑”好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般,无声无息地失踪了。
  照片中的傅岑是笑着的,方越用指尖抚摸着傅岑的脸,第一次觉得自欺欺人是一件多么幼稚的事儿。
  傅岑不可能变成自己的所有物,什么都不做的只在家中陪伴自己。
  假的,永远都不可能变成真的。
  方越无意识地放声大哭。
  哭得眼泪模糊了整个屏幕,他咬着自己的下唇,一直到血肉模糊的境地。
  他想,他该睡了,最好永远不要醒来的那种睡过去。
  -
  同学聚会上,傅岑一直都是最沉默的那个。
  即使有人有心将话题引到他身上,他也只是一笑置之,并没有接话。
  徐之丘倒是一直围在他身边,一直叽叽喳喳说着话。
  “所以你现在算在三院稳定下来了?”徐之丘问傅岑。
  傅岑点头,“三院挺好的。”
  “那傅教授呢?之后还回来吗?”徐之丘当然知道老傅已经醒了这个事儿,他在美国的时候还去探望过老傅一次。
  傅岑沉思片刻,说:“不好说,看他自己的选择。”
  傅岑在国外的时候有和老傅聊起过要不要回国这回事儿。
  老傅倒是觉得无所谓,他在可以走动之后,每周都会去康复中心外的教堂祷告。
  傅岑曾经以为他经历生死一遭开始信奉神明了。
  老傅却说不是,他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慰藉,告诉自己至少还有一个方式可以岑教授聊聊天,哪怕从唯物主义来说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
  小老头十年前就是一副淡然得要出家的模样,这会儿更是感觉气质出尘,要是在国内,往哪个庙子里一坐,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得道高僧呢。
  老傅说他没什么在意的,所以他在哪都是一样的。
  要是他之后不准备回国,傅岑也就由着他去了。
  傅岑把自己的想法给徐之丘说了,徐之丘也支持他,并且说自己这次回美国之后可以再去看看傅教授。
  徐之丘说完这番话之后,眼神飘了飘,压低声音问:“那傅教授都不知道要不要回国,你这次回来又是因为什么呢?”
  是因为什么?
  傅岑想过很多次这个问题,无数个答案之中都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