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花藏刀 第57节
  阎松就地一滚,从他裆下滚到背后,站起一刀砍他后心。曾裘原本轻功极高,但毕竟身高体壮,原地周旋不如矮个灵便,虽急转身形,也难躲这倏忽而至的一劈。阎松一刀砍出,忽然大叫一声摔倒在地,捂着肚子不住翻滚。
  萧尽吃了一惊道:“他怎么了?是毒发了吗?”宁承轻皱眉道:“不是毒,毒药毒性不能如此随心所欲,说发作就发作……你可有听到什么声响?”
  萧尽方才只听曾裘与阎松打斗时大声呼喝,九节鞭呛啷啷响,没留意别的响动,被宁承轻一提醒,侧耳细听,闻得一阵细细笛声传来,不仔细听倒像风吹树叶一般。
  萧尽听音辩位极准,此刻却只觉声音若有若无,时而近在身边,时而悠远飘扬,一时分不清究竟来自哪里。
  宁承轻道:“是苗疆毒蛊,可听笛声又有些不同,想必是将苗人用的蛊虫做了改进。阎松身上有毒蛊,下蛊之人见他行事有差,吹响虫笛教蛊毒发作。”
  萧尽不懂门道,问宁承轻道:“蛊虫在他肚里吗?”宁承轻点头道:“寻常蛊虫活不长久,但蛊虫将死,若不取出,人一样活不下去,想必是近日才种下的。”萧尽想起他问过这几日里的古怪,说道:“难道真是那日送来的饭菜有鬼?”
  宁承轻道:“我猜不出,可若将虫卵下在饭菜里众人一同吃下,吹笛之人能只吹动阎松一人体内的毒虫,此等技法闻所未闻,可比一念焚身丹厉害多了。”
  他说不知道,萧尽更不明白,但见阎松滚倒在地痛苦不堪,曾裘见着便宜,挥鞭直下卷住他脖颈。岭北人熊膂力极强,阎松人又瘦小,竟被他扯住鞭子一下甩起。萧尽远远听到一声惨叫,再看时,阎松脖子已被曾裘扯断,头颅随着鞭梢飞出几丈远,鲜血洒了一路。
  他心惊道:“这人和阎松送咱们来时,一路也是有说有笑,怎的下手如此狠毒,即便有口舌争执,也不至卷了人头颅。”宁承轻摇头道:“曾裘看似粗笨,心思倒转得快,方才与阎松争吵已是表明心迹,眼看吹笛人撂倒对手,更知其背后之人的心意,眼下已非私斗,而是向新任谷主邀功投诚。”
  曾裘一招杀了阎松,跨出几步,捡起地上头颅举过头顶道:“滚地蛇阎松心怀不轨,不服少谷主之命,意欲与外敌勾结,我曾裘将他杀了,谁不服气也来一战。”说罢,他将阎松人头凑到嘴边,张口一咬从脸颊上撕下一块肉嚼了嚼吞下肚去。
  众人见他竟真的生啖人肉,如野兽般吃得满脸是血,尽皆骇然,心里有一万个不服也不敢在这时出头。
  萧尽也被吓了一跳,宁承轻却平静如常沉默不语,眼见自己计策被曾裘搅乱,地上两具尸首横卧,忽然人群向两旁分开,谢凤初慢步走来。
  玄龙谷少谷主一袭黑衣,一扫昨日狼狈,面颊受伤之处也已包扎妥当。谢凤初原本样貌英俊,萧、宁二人初见时只觉他面善亲和,此时情伪毕露,顾盼睥睨,目光中隐含杀意,令人望之胆怯。
  他走到山前空地,抬头一望,正与宁承轻四目相对。
  宁承轻丝毫不惧,微笑道:“少谷主,不对,如今该称一声谷主了。谢谷主回去后可曾服了解药,我手中飞鳞上的毒虽不致死,可一下中了十来种不同的毒,积聚在身上也是十分难熬。谷主精通药理,必定能看出我给的解药不错,今日气色果然好得多了。”
  谢凤初冷冷道:“你既知道我死不了,就不该等上三日做这一念焚身丹的解药。你们听着,地上这些都是宁公子亲手配制的解药,货真价实可解你们体内之毒,若有想要解毒的,只管捡了服用,从此来去自如,不归我玄龙谷管制。”
  众人本来犹疑,但听他亲口承认地上几百颗药丸随便一颗便能解去剧毒,令自身重获自由,如何能不心动。可谢凤初说完这话,反而无人敢妄动,猜不透他如此作为有何用意,更何况方才阎松稍有背叛之意,便遭蛊毒反噬,终是命丧曾裘之手,很难说不是谢凤初授意,洞悉阎松心思,有意拿他下场示众。
  宁承轻见状,仍是笑道:“谢谷主气象森严,治下有方,远胜乃父,我相信这里数十位好汉都是真心诚意投在玄龙谷谷主麾下,是我多此一举,还望谷主恕罪。谢谷主找我前来原是要我配制解药,救治令尊,可惜我才疏学浅,制药的本事没学到我爹一成,有辱使命,羞愤难当,还请谷主放我下山,从此再无脸面相见。”
  谢凤初见他嬉笑而言,言语客套,内心可是一点胆怯悔悟也没有,更不用提向自己求饶,自愿投靠,从此为己所用了。
  谢凤初道:“家父惜才若渴,纵横江湖时凡见有能之士便生接纳之心,宁公子当世药圣,我如何能让你就此离去,公子不愿下来相见,那就由我亲自上龙牙庐相请吧。”
  萧尽听他要上山,心中警觉,站起身拔出拒霜。
  谢凤初知道山道上机关重重,几日前竹箭上喂的还是不致命的毒,到如今双方势同水火,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未可知是否换了见血封喉的厉害毒药。可他深知今日一战,既是制服敌手,亦是在众人面前扬刀立威,令人不敢造次,这玄龙谷谷主之位方可坐稳。
  他自怀中取出那对玄丝手套,背手而立,忽而抬腿踢起一旁地上阎松的尸首,待尸首落地,立刻飞身而上,足尖轻点其背,一跃飞出三四丈远,落地时山路两旁嗖嗖之声不绝于耳,数不清的竹箭射来。
  谢凤初又是一跃,竹箭自脚底掠过,射入草丛。他目光四下一扫,将几处机关记在心里,再跃起时又险险避过毒箭,一路虽险象环生,可终究被他躲过数次,渐渐已快到龙牙庐上。
  山下曾裘见状,大喝道:“跟着少……谷主并肩上啊,我倒瞧瞧哪个没胆的偷偷落在后面。”语罢提起九节鞭,沿着谢凤初落脚的几处山径往上冲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久别离乱心不移
  宁承轻见谢凤初上来倒不意外,但听曾裘如此呼喝,心想倒小瞧了这狗熊也似的壮汉,想不到这人竟如此心思缜密,一句话既齐了众心,又发警告令人不敢落后,投机取巧捡地上的解药来吃。虽说数十人中难免有人偷捡偷藏,可只要没人敢当众捡拾,事后再论处也简单,好过一片混乱,乱中生变。
  众人还待犹豫,笛声响过,再多几人腹中剧痛滚地惨叫,余下便不敢迟疑,忙跟着曾裘一拥而上。
  萧尽揽着宁承轻跃下巨石,伸手一推道:“你进屋去,将门关紧不要出来。”
  宁承轻却将一颗药丸塞在他嘴里道:“含着,先别吞。”又将一个小纸包塞进他怀里。
  萧尽知道他定要一起对敌,龙牙庐中药物齐备,这几日除了一念焚身丸的解药,又做了不少杀敌致胜的毒药和御毒灵药,心想两人并肩而战也有照应。
  宁承轻给他药丸后,转头道:“白芷,你带其余人躲好。”白芷对他言听计从,立刻带了几个药童往药庐最里面的屋子跑。谢凤初从未将这些仆童放在眼里,生死自不足挂齿,见他们逃开也不在意,双手一举,只抓宁承轻。
  萧尽横劈一刀,挡在两人之间。
  宁承轻心知谢凤初来势汹汹,必有歹毒杀招,自己绝不可如往日一般到萧尽落了下风再出手,因此见他扑到,抬手一挥将手中一把毒粉朝他头脸撒去。
  谢凤初眼前一片毒雾,却不慌乱,双手翻动掌心向外,内力甫出掀起一阵掌风,将毒粉尽数挥散,落在四周地上。宁承轻不想到他年纪轻轻,内力已至如此境界,与丁以绣相比也不遑多让,不由暗暗心惊。萧尽却不管这些,挡在宁承轻身前与谢凤初恶斗。
  他拒霜在手,不怕谢凤初双手玄丝手套威力,可只对了十招不到,耳边一声暴喝,岭北人熊曾裘也袭上山头,九节鞭当他头顶砸下。萧尽低头避开,鞭梢一转又拦腰缠来。他刀刀如风直刺谢凤初,曾裘却鞭鞭不离左右。
  谢凤初身法狡谲,掌势奇诡,曾裘一加入,非但与他互不干扰,反倒各补短长,比单打独斗更见厉害。
  萧尽以一敌二,仗着拒霜锋利才勉强未落下风。他见曾裘身后又有人到,却是魍魉双煞白不安和乌不咎。两人见少谷主与曾裘缠住萧尽,转而去抓宁承轻。
  萧尽大急,又不敢分心去瞧,宁承轻手中捏住两个蜡丸,只等有人过来就投药施毒。谁知白不安一步跨到,宁承轻来不及抬手,眼前人影一晃,腰间已被缠住。他心头一紧,心道不好,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来得如此之快?正待挣扎,那人将他拦腰抱起,转身往山下疾奔,一个纵跃已投入荒草中。
  宁承轻面朝下方,只能望见萧尽与谢凤初、曾裘等人相斗的身影,忍不住张口欲喊,又被那人掩住口鼻道:“你别叫他,他分了心顾你,自己就要受伤落败。”
  宁承轻闻言浑身颤抖,苦于不能说话,只得拼命点头。
  这人用头巾扎了头发,戴着顶破斗笠,日头下脸上一片阴影。宁承轻认得他声音,待他将掩住自己口鼻的手松开,忍不住轻唤道:“师兄,你可还好?”
  此人正是段云山,听他柔声呼唤,叹了口气道:“我很好,你瘦了许多,我不在身边,总没有人照顾你。”宁承轻道:“哼,那只小狗照顾得我也很好,只是这些日子四处奔波寻找你的下落,这才清减了些。”
  段云山道:“那是我的不是了。你在这里数日,应当知道来去的路,先去山下河岸等着,我救了萧兄弟即刻过来找你。”宁承轻抬头看他,段云山摘了斗笠,满腮胡子,形容憔悴,左边面颊上一道三寸来长的伤疤,险些伤到眼睛。宁承轻方才被他挟着逃跑,已觉他行走时脚步颠簸,似乎腿脚也有些不便,不由心痛如绞,伸手将他抱住道:“师兄,是我害你受苦,你再不要离开我。”
  段云山自幼看他长大,二十年来虽有同门之名,实则主仆分明自居其下,绝无半分逾越,宁承轻知道他心意,亦不强求,于是二人谦退恪守,习以为常。如今师兄弟劫后重逢,段云山被他这么一抱,真情流露,眼中也不禁湿润起来,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道:“小师弟,你已不是孩子,如今又有真心之人陪伴,该多些担当,再不能像小时候那般哭闹撒娇了。”
  宁承轻道:“我哪有哭闹撒娇,师兄活着我心里高兴。”段云山道:“萧兄弟一人在山上与人拼斗,我需得去助他。你虽能用毒,可终究不会武功,落在别人手里难免受掣肘,还是先走,路上有接应,你千万小心,宁可多躲一会儿也不要心急硬闯。”
  宁承轻独自对敌时,何等聪明机变,此刻在段云山面前,听他仍像往日对待幼童般细细嘱咐,却甚感温暖,没有半分不耐。
  宁承轻道:“我知道了,师兄自己也小心,我去山下等你们。”段云山对他一望,见他目光坚毅,神色已不似数月前那般任性,不知这几月中与萧尽在一起又有什么经历,只待脱困后再慢慢询问。
  二人说话间又有许多人越过山上小径往龙牙庐去,段云山翻身起来,混在人群中折返。
  宁承轻听了师兄叮嘱,等众人上山后沿杂草往下滑落,一路并未有什么阻碍,不多时已来到龙牙庐下废墟,择路往山下而去。
  萧尽眼看有人掳走宁承轻,心急如焚,想追又被谢凤初双掌拦下。以他武功与谢凤初一对一,绝不能落下风,应变得当还大有胜算。可谢凤初武功高强只是其一,其二也如宁承轻一般擅用毒下蛊,缠斗之际令人防不胜防。
  萧尽口里含着宁承轻给的药丸,也不知有没有用,见一旁曾裘又挥着九节鞭袭来,举刀去挡,谢凤初右手抓到,两下夹攻,哧一下在他肩头抓出几道血口。
  萧尽挨了一招,兀自恶战,拒霜越舞越快,刀刃所到之处摧枯拉朽,点点鲜血四溅,也不知是谁的。此刻山下众人均已到场,虽有不少人中了半路机关竹箭,但白不安、乌不咎等武功略高者尽皆不缺。只是各人短兵不如曾裘九节鞭灵巧,都怕一拥而上搅扰了谢凤初,因此只在一旁掠阵,每每萧尽被逼撤步后退,便有人趁隙偷袭,往他后背、腰间、下盘出招。
  萧尽眼观六路,挥舞长刀将周身要害死死护住,可敌人委实太多,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他又忧心宁承轻下落,不免心急。白不安见他为躲曾裘长鞭,长刀斜格,脚下后退,立刻判官笔出手,分点他后背左右穴道。
  萧尽早在防备,仿佛后背有眼,抽刀回防,拧腰一招“苏秦背剑”削他兵器笔尖。白不安原本怕阻碍谢凤初施展武功,未尽全力,只想将他逼回谢凤初面前,谁知他看似躲闪,还有后招诱敌,一时不察被他削断一根笔头。
  萧尽一招得手,侧身转头,左手入怀摸出三支削尖的竹箭,扬手向白不安面上飞去。白不安猝不及防,又在他极近处,躲闪不及被一支竹箭扎在眼里,立刻狂呼惨叫,连连后退倒在地上。
  萧尽险胜了一招,自己也被谢凤初抓住右臂,他心知空手不能与谢凤初手上玄丝手套相抗,急中生智,右手松开拒霜,长刀落地时抬腿一踢,又接在左手,横刀往谢凤初手腕斩去。
  谢凤初知道他手头宝刀,未免损伤只得暂且放手,玄丝做的手套亦是摧金折铁,又将萧尽臂上衣袖撕下一片,伤及肌肤,血流不止。
  萧尽身上几处伤势虽都不重,可一来腹背受敌应接不暇,二来心急如焚难免分心受挫,渐渐便有了颓势。曾裘看出便宜,九节鞭一抖当他头顶猛击,眼见要将头颅打碎,谢凤初道:“留他活口,有他在手不怕姓宁的小子不回来。”
  曾裘闻言手腕转动,硬生生转开鞭梢,只在萧尽脸颊上划了一道。乌不咎趁此机会挺身而上,长钩挥出,往萧尽双肩肩井勾去。萧尽岂可让他如愿,低头躲过,腿扫半圈攻他下盘,反手握刀也画一个大圈,教四周之人不能靠近,接着立刻弹身而起,脚踩乌不咎双钩,借力一跃,跳出重围。
  曾裘见他如此竟还能脱逃,也不禁佩服,一鞭挥到直追他右腿。萧尽借乌不咎之力并不强劲,人在半空已有下落之势,正想再找落脚处,曾裘长鞭卷到已是避无可避,只得挥刀下斩,盼能将他钢鞭斩断。
  萧尽身在高处,瞧见药庐空地上挤满人,再落下必定被众人所擒,心想自己要落在谢凤初手里,必定连累宁承轻,此番宁可重伤逃走也不能为求齐全束手就缚,想到这里暗自咬牙,看准谢凤初所在,沉腰下坠,往他头顶踢去一脚。
  他料想众人吃不准自己体内有无毒蛊,不敢在少谷主周身围攻,生怕刀剑无眼误伤得不偿失,因此便有意擒贼擒王,只攻谢凤初一人。
  谢凤初见他从天而降,冷笑一声,双手高举抓他脚踝。萧尽打定主意拼着受他一掌,或曾裘九节鞭袭击之际,再借一力越过药庐巨石摔下山去逃走,谁知谢凤初左手抓来,右手一挥,掷出一把毒铁砂。
  萧尽一惊,举刀抵挡,总算护住头脸,身上却中了许多。谢凤初内力强劲,铁砂又密,打在身上如天降冰雹般无处不痛。萧尽身形一乱就要摔进人群,这时一根长绳越众而至,往他腰间一缠提起,扯向前方。
  第一百二十七章 留情深处赠仙药
  萧尽腾云驾雾一般被那卷长绳扯出几丈远,一下摔在杂草堆中。
  他浑身犹如散架,只觉有人将他挟住往山下奔去。众人见有人救他,纷纷呼喊追赶,手头有暗器飞镖的尽皆出手。萧尽眼前模糊,只看见暗器追到身前,终究不如挟住他的人走得快,叮叮当当掉在地上都落了空。
  他想抬头瞧瞧是谁救了自己,胸口却一滞,方才被谢凤初铁砂打中的地方剧痛不已,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段云山混在人群中冒险将他抢出重围,情势危机,片刻不敢停留,眼下暂时脱困,见他被挟在肋下不适,立刻松了松手,让他喘口气。
  萧尽道:“多谢……多谢大侠相救,请教你尊姓大名?”段云山早对他如同兄弟手足一般,见他身受重伤还不忘恭恭敬敬请教自己名姓,不由会心一笑道:“你猜我姓甚名谁?”
  萧尽许久未曾见他,又在疾奔之中,一时没认出声音,心里生疑,想他难道是我认识的人不成,否则为何叫我猜他名姓,这要我从何猜起。他将认识的人都想了一遍,但温南楼、程柏渊、夏照风,乃至只有一面之缘的曲敖等都不相似,正百思不得其解,段云山笑道:“萧兄弟,几月不见,你记不得我了。”
  此言一出,萧尽恍然大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问两声道:“段大哥,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段云山道:“是我,你受伤不轻,现下不可太过激动,等到无人处再慢慢叙旧。”
  萧尽有数不清的话要问他,但想来想去只问出一句:“承轻呢!”
  段云山心想他果然关爱师弟,自己身陷重围眼看要遭擒受辱,甚或性命不保,一脱危困立刻又问起师弟安危,心中也不禁为宁承轻得了如此生死挚友而高兴。
  他道:“小师弟没事,我已叫他先下山,去河边等我们。”萧尽听了,这才放心道:“段大哥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段云山想他向来坚毅,虽受了伤也不至不能行走,况且后有追兵,万一追上打斗起来,顾此失彼反而不妥,想到这里便将他放下道:“师弟应当沿着这下山的小道走去,由他一人我也不放心,你去找他吧。”
  萧尽心知他一心救人,对自己生死安危却毫不在意,当日在青枫山上已是如此,好不容易重逢再见,如何再能让他涉险断后,于是将他手腕一扯道:“段大哥跟我一起走,承轻若知道我丢下你一个人去找他必定怨我,从今往后我俩相处便要嫌隙不合。”
  段云山虽知劝他先走未必肯听,可他拿宁承轻埋怨他做借口,未免有些耍赖,只好笑道:“好吧,咱们快走。”
  二人投身杂草悄悄潜行,到了大火烧毁的废墟处必要穿过原来的庄院才能继续下山。段云山见后方众人追得紧,一场恶战不能幸免,仍是打定主意不论自己如何,定要让萧尽与宁承轻逃出玄龙谷。
  萧尽道:“咱们先闯过去,再从悬空廊下山。”段云山道:“也没别的路可走,只是那回廊又长又窄,得快些通过,万一腹背受敌就无处可逃了。”萧尽道:“段大哥开路,我来断后。”眼下情急,段云山不与他争抢,跨过一步往前纵掠。
  此刻龙牙庐上众人已到山下,见段云山与萧尽穿过烧毁的山庄废墟往悬崖边飞奔,立刻各施轻功要将二人阻住。
  萧尽摸了摸怀中,尚有十余支竹箭,箭头有宁承轻喂的毒,且与山道上布置不同,都是十分厉害的剧毒,擦着挨着片刻就死。他虽自小当上杀手,但二十多年来除了左天应交托给他办的恶人之外,并未滥杀过无辜,因此每每要下杀手都慎之又慎,只遇上玉京子、封威这等恶徒才会大开杀戒。好在宁承轻说过玄龙谷徒众个个身负命案,恶贯满盈,不必手下留情。他伸手抓了三支竹箭,见白不安与乌不咎冲在最前头,抬手一挥将竹箭射去。
  魍魉双煞二人身法灵便,各自侧身一闪躲过。萧尽正自懊恼,心道可惜,白不安、乌不咎身后赶来的三人却是猝不及防,各中一箭惨叫倒地,滚了几滚,口鼻流血立刻死了。
  众人见状心惊肉跳,萧尽也是悚然,再去怀里拿箭时也加倍小心,生怕刺破手指。
  他再抓三支毒箭在手,转身跟着段云山而去,听到有人追来便回身欲射,众人对他毒箭畏惧极深,见他回头都止步不前,不知不觉已过山庄,来到山边悬空廊上。
  萧尽见回廊曲曲折折,一眼看不到尽头,心想不知宁承轻如何走过,但事到如今尚未有人擒他要挟自己弃刀投降,想他聪明无比,必有法蒙混过去。
  二人且战且退,只盼回廊快些到头。眼看就要到前方庭院,忽然黑影晃动,凭空冒出许多人来。萧尽见当先几人手拿黑网,与当日仙童山上与封威手下搏斗时见过的一样,忙提醒段云山道:“段大哥小心他们手上黑网,寻常刀剑劈砍不开,你拿着青渊防身。”说罢将自己腰间短刀拔出给他。
  段云山接了青渊,黑网已扑面撒到。他纵身一跃,跃到廊上房梁。萧尽眼疾手快,趁几人撒出黑网未及收回,手中三支毒箭射出,直飞敌人面门。只听几声惨叫,段云山飞扑而下,双腿夹住一人脖子,要将脖颈扭断,可他左腿受伤,数月中四处奔波找人,未曾好好养伤,腿脚落了残疾,此时腿劲已不足将人颈骨折断,反被那人挣脱,撞在悬空廊的栏杆上。
  萧尽见状,长刀挺入那人胸膛,抬腿踩住胸口将刀拔出随手一挥,叫段云山快走。
  段云山抓了地上玄丝黑网扔下悬崖,忽觉后腰被人勒住。原来悬空廊上极其狭窄,打斗中辗转腾挪极易给人推下悬崖,因此敌人便施展出这般摔跤似的招式来。
  段云山腿虽不便,但一身功夫都在拳头上,回手一肘先打那人鼻梁,听到惨叫立刻回身拳攻他侧面太阳穴。这一拳如雷电迅疾,打得人头颅碎裂,身子一歪瘫软在地。
  萧尽见白不安与乌不咎等人又要追上,举刀架在胸前,忽听谢凤初的声音道:“退开。”魍魉双煞侧身而立,自两人间的空隙又射来数不清的毒铁砂。萧尽吃过这毒砂的苦头,如何再能让段云山与自己一起身受,于是将拒霜舞成一片白光挡在身前,只听叮当细碎声响,竟也将铁砂挡下大半,余下一些硬是自己接住,又受了伤。
  他口里含着宁承轻给的药丸,时刻神志清明,谢凤初的铁砂上亦有淬毒,数量一多身上便痛麻难当。萧尽苦苦支撑,段云山将前方挡路之人扫除,见他不顾性命身挡暗器,心疼不已,一把抓住他肩头,催他快走。
  萧尽伸手到怀里将剩下五支竹箭都握在手中,与段云山退到最窄处,扬手飞射,又再射倒一片。段云山见他摇摇欲坠,心一横,粗绳卷住他腰间,往悬崖下一推道:“快找落脚的地方。”
  萧尽被他推出栏外,顿有天翻地覆之感,好在神智未失,看准一处缝隙,举刀插入令自己挂在山壁。段云山等他牢牢攀住,也纵身一跃,却落在他下方一处凸起的山石上。二人悬于一条粗绳,相互扶持慢慢往下层山路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