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花藏刀 第5节
  法念默默无语,回来摸了摸骡子,牲畜不懂闭气吸了毒雾,双眼血泪横流已窒息死了。那红雾迷迷漫漫,很久才散开。萧尽在车边打坐了一阵,周身已无不适之感,但见方才法凝与程柏渊伯侄三人针锋相对,大有今日不死不休之意,忽然又轻易放过,不知什么用意。可再转念一想,法凝诡计百出精于用毒,程柏渊三人中了红雾之毒多半要毒死在路上,不追也无妨。
  法念见程家的马儿起始打斗就受惊跑出老远,此刻正在林子里吃草,于是将它牵过来代替骡子驾车,待一切收拾好后叫法凝上车。
  法凝问:“我要你不要心软,你为什么不听?”法念道:“我方才去追,你又为何阻止?”法凝道:“你一拳不轻不重,刚好将姓程的大侄子送到他叔父跟前,还追什么?难道要追到路口镇上,替他们雇车买马不成?”
  法念听他尖酸抱怨也不以为意,想是早已习惯他刁蛮,温言道:“你想要他们死,为何只用桑恨朱泪,一时即死的毒药多得是,何必多费周折。”
  法凝轻轻哼了一声:“我不是怕他们死得不够快,是怕你来不及服解药。”
  法念向那边坐着的萧尽瞧了一眼,点点头道:“你做事总有道理,姓程的再敢追来,我一定杀了他们。”法凝道:“只怕他再来时就不止带那两个脓包侄儿了。”法念道:“不管来多少,我总归保你性命无虞。”
  法凝听完转身上车去。法念走到萧尽身旁道:“多谢你,你仍旧去车上坐吧。”
  萧尽自与二人相遇,法念日常言语寡淡不动声色,这时忽然如此客气,应当是谢自己在车中接了程柏渊的暗器,对法凝有回护之情,于是略一点头,纵身跃上马车。
  经此一役,再与法凝相对而坐,萧尽心中生出数不清的好奇,悄悄打量他,不住地想,江湖上有哪个用毒的世家姓宁。想来想去并无头绪,倒数十年他也不过是刚满十岁的孩童,江湖武林旧事只能说略知一二,想不出也属正常。但他素与法凝不睦,不怕当面得罪他,直截了当地问:“你原来姓宁,宁什么?你不会武功倒会用毒,是谁教的?”
  法凝瞧着他,反问道:“方才那姓程的老儿武功怎样?”萧尽如实道:“内功精纯,刀法刚猛,是个好手。”法凝似笑非笑道:“你打不过他,就狠夸他武功了得。”
  萧尽原是内力受损才落败,心中自然不服,说道:“要不是你在我身上下毒,害我使不出力气,怎会打不过。我每次与人动手不出二三十招,内力便阻滞不济,是不是你动了手脚?”法凝道:“我要动手脚,可叫你一身武功全都作废,还留那一点内力做什么?我原以为你是赤刀门下杀手,武功应当还过得去,谁知你既没脑子,功夫也差得很。这里荒郊野外,我好心,载你到下个镇上就放你滚吧。”
  萧尽气得笑了:“我想走你不让我走,现在要我滚可晚了,不把解药给我,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跟着。路上不小心走漏什么风声,引来仇敌你可也别怪我。”
  法凝与法念隐姓埋名十年只为躲避仇家追寻,如今行迹已露,法凝脸上非但毫无惧色,反有闲心与萧尽一路斗嘴。
  傍晚天黑,下了一日的细雨渐渐停了,因早上林子里那一场好斗耽误了时辰,远远的仍然瞧不见小镇的影子。法念只得找个路边小亭,勒停车马生火做饭。
  萧尽见他行李中所带器物虽不贵重精细,但锅碗瓢盆一应俱全。法念抓了白米煮粥,将晒干的肉脯撕开放在粥里,片刻后肉香四溢,惹得萧尽肚子咕咕直叫。
  法念等粥煮开,先盛一碗给法凝,他自己日常用的都是木勺木碗,唯独给法凝的是个粉瓷荷花小碗,拿一个小勺舀着慢慢喝。萧尽自然没人给端茶送饭,自顾自捡了个没人要的木碗盛粥,坐在地上大口喝起来。金角见他吃得香,在他身旁转来转去,抬起前脚趴在他肩上讨食,萧尽对这小黄狗十分喜爱,便从碗里挑了碎肉给它。
  一人一狗吃得正香,法念忽然浇灭篝火,将法凝拉过拦在身后。
  萧尽抬头往望去,见树梢间一条黑影迎风而立,身姿绰约,是个年轻女子。
  第九章 百线金丝穿红裳
  这身影何等熟悉。
  萧尽一想白天在街上瞧见的红影,心中再无怀疑,站起身道:“姐姐,是你来了。”
  红衣女子道:“你早知是我,何必多问。”萧尽道:“我没想到姐姐亲来,还当路上看花了眼。”红衣女子道:“既然如此,就跟我回去!”
  萧尽似对她十分惧怕,缓缓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心一横转身往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中逃去。他轻功虽高,红衣女子却更胜一筹,几个纵跃离他已近在咫尺。萧尽手中还剩了几枚程柏渊留下的铁蒺藜,看也不看朝身后射去,只盼能阻她片刻让自己脱身。红衣女子眼见暗器飞来,不躲不闪,抬手轻拂,两枚铁蒺藜便如飞蚊般绕开她往后疾飞而去。她身姿轻灵,翩翩落在萧尽身后,伸手一搭按住他肩头道:“现在回去还好,不然只能先断你手脚再说。”
  萧尽心知她说到做到,绝无转圜余地,可要他就此束手就缚却也千难万难,因此肩膀一沉,卸去劲力,又往前逃。红衣女子怎肯让他一而再、再而三从自己手中逃脱,双手寒光一闪已向萧尽攻去。
  萧尽忌惮她手中那对精铁峨嵋刺,自己从程允来那夺来的断刀又极不称手早已扔了,伸手到腰边摸着法凝给的那把“青渊”短刀,不及多想,刷一下拔出鞘,扬手挥去。
  青渊刀身极短,本不合用,但红衣女子一对六棱梅花峨嵋刺也是寸短寸险的武器,二人一交上手,招招险峻,生死不过方寸之内。萧尽一刀去刺红衣女子咽喉,她不退反进,前跨寸步,右手一招“毒蛇出洞”刺他胸口。萧尽收刀闪避,却又遇她左手一招“喜鹊穿枝”自背后袭来。
  红衣女子冷冷道:“你一招一式,挥刀弄拳的习惯都是我从小所教,非在这缠斗不可吗?”
  萧尽原本身受重伤就是同门所赐,那日在荒庙中一行人提刀而来分明要将他杀之而后快,谁又听过他一句解释,回去不过旧事重演再死一次罢了,因此绝不肯就范。
  红衣女子见他如此,不再手下留情,峨嵋刺招式快劲粘连,杀气大盛,如同一张暗光闪闪的蛛网般将萧尽死死网在其中,任他左突右撞也闯不出去。萧尽被她贴身缠住,只以短刀抵挡,红衣女子见刀身湛蓝锋利无匹,不敢硬接,双手峨嵋刺在他周身要害游走,果然他应对反应全在自己意料之中。斗了十来回合,萧尽自知不是她对手,又一心只想逃走,出手全无斗志,胸口手肘一阵疼痛已被那红衣女子点了穴道,跟着双肩、膝弯也被点中,登时浑身无力倒在地上。
  红衣女子收起双刺,弯腰将他手中短刀捡起,忽听背后有人道:“那是我家传宝刀,人你抓去我不管,把刀还我。”
  红衣女子转身一望,雨霁云散,法凝站在树下,月光稀稀自树影间落在身上,更显俊秀不俗。而这女子一张脸虽然轮廓秀美、五官娇俏,但鼻梁眉梢、脸颊下颌横七竖八都是刀疤伤痕,数一数倒有九道之多,好生生一张脸损坏得可怖骇人。她生性淡薄,并不喜什么神兵利器,听了法凝的话抬手将“青渊”掷还。
  这一掷虽未有挑衅之意,但也灌注了些许内力,短刀飞得又直又稳,练武之人自然可以接住,法凝丝毫不会武功,刀刃向前又是利器,如何能接?可他眼见刀来不躲不闪,直到法念踏出一步伸手将刀接下,刀尖离他眼睛已不足半寸。
  红衣女子见法念接了刀便不再挂怀,转回身抓起萧尽就要走。
  法凝道:“这位姐姐,你我虽不相识,但家兄与我正躲避仇家,你见了我的模样可不要说出去。”红衣女子道:“我不认识你,去说给谁听?”
  法凝道:“我的命十分要紧,若被人知道,仇家蜂拥而至岂不麻烦,想来想去,还是杀人灭口最妥当。”
  红衣女子也是赤刀门下杀手,江湖上生生死死没来由的杀戮见得多了,并不觉法凝的话有什么奇异特别,反而点了点头道:“不错,我这里的事也是不让别人知道最好。”说完红影一晃,人已到法凝面前。
  她身法如此迅急,法念早在防备她暴起伤人,饶是如此仍吃了一惊。他左拳探出,后发先至,将红衣女子扎向法凝眉心的峨嵋刺拨开,二人上手一碰,均觉对方是个中高手,不敢轻敌。法念拳法质朴实在,红衣女子的峨嵋刺却灵巧多变,时而贴身,时而挪腾,时而转为游走缠斗,一有机会杀招必露,斗得凶险异常。
  二人死战,萧尽瞧得一清二楚,心想法念武功虽高也未必稳操胜券,万一落败自己再想逃走更是不能,可无力解穴,只能眼睁睁看着。忽然,他见站在树下的法凝取出一个黑黝黝的木瓶,拔去塞子散出一阵奇香,心道他又要用毒,只是不知道这回是毒死还是毒伤,因此先乖觉地自行闭气。
  这阵香味甚是古怪,像一阵黄澄澄的烟,蜿蜿蜒蜒如蛇游般向法念与红衣女子游去,片刻后已消失不见。
  红衣女子嗅到异香,却碍于法念拳风绵密一时脱不开身,情急之下,左手峨嵋刺往前一送,似要脱手当暗器掷出,法念不敢托大侧身躲避,终于让她翻身逃脱,向后掠出。
  法念全身是伤痕,虽都只及皮肉却也显出方才险恶。
  法凝道:“你中了金线龙涎香的毒,现在自戕还能好死,否则浑身血肉烂尽苦不堪言。”
  红衣女子方才及时闭气后撤,此刻暗中运气并无觉出异常,只道他故弄玄虚,但听他说出金线龙涎香的名字,又将信将疑,对手既擅用毒,自己在这和他们缠斗并无益处,便又伸手去抓萧尽要紧。
  她手刚碰到萧尽肩膀,忽然“啊”一声痛呼,又将人丢下。
  萧尽被她抓起摔落,不知缘故,却见她手掌上斑斑红点,像是被数不清的毒虫蜇伤。
  法凝道:“我说错了,不是金线龙涎香,是百线金虫散,本来无毒,但你身上粘了虫粉再去摸有虫卵的东西,这一下立刻引得小虫儿钻进你手心里去了。”
  红衣女子闻言暗想自己摸过什么,低头看见萧尽,难道那小子将虫子下在人身上?想到这里,手心又痛又痒,好似真有小虫钻进心眼里去。然而她对人对己皆是一副冷硬心肠,铁了心要将萧尽捉拿回去,对自己中毒反而不在意,只要一时不死终有解法,即便真死了也不过白活几十年,因此又再去抓萧尽。
  法凝未料这女子竟然如此执拗,简直前所未见,好在法念时时提防,手中扣了石块飞射而去击中萧尽身上穴道。萧尽双脚方能动弹,立刻屈身一滚,却不再往林中跑,反而朝法念奔来。红衣女子抓他后心,法念三两步往前跨到,拦在二人之间。
  那红衣女子心知再与法念交手,自己毒发愈快,今日必不能得手,想了想一言不发转身而去。萧尽见她走了,脸上却没丝毫安心之色,深知她不达目的必然去而复返,忍不住问法凝道:“你那什么金虫散可有解药?”
  法凝瞧着他问:“怎么?你是想你姐姐立刻死了?”萧尽摇头道:“我并不想她死,可她非要抓我回去受死,我也不能答应。”法凝道:“不过是几只小虫子,当然死不了。你姐姐武功高强,内力深厚,找个清静的地方把虫子逼死过几天也就好了。她又不是我仇人,说了不认得我,与我无冤无仇,我也不必杀她。”
  萧尽心想,你方才还说自己小命十分要紧,不能让人知道行踪,还要杀人灭口,现在又假惺惺说什么无冤无仇不必杀她,不知骗谁。但他此时此刻心神不宁,无心与这小子斗嘴,倒是法念走来叫他脱了衣服换一件。萧尽想起什么百线金虫卵,顿时觉得浑身瘙痒起来,连忙脱了衣服换上,回头又想,自己一直防着这小子,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衣衫上下虫卵,自己竟然一无所知,早上穿时还有意拍打过,真是奇怪。忽见那只黄狗瞧众人打完了,又溜溜达达过来,萧尽猛然醒悟,忍不住道:“原来是你这小畜生。”
  方才三人喝粥,金角过来讨食,在萧尽身上扑来扑去,想必是法凝察觉那红衣女子尾随而来,便设了这间接下毒之计。他将引毒下在自己身上,萧尽心中未免不快,好在红衣女子就此离去,也算救他一命。
  经此一闹,此地又不可久留,法念收拾行李连夜赶路,三人都知连番遇敌,行踪败露,一路更多艰难险阻,各自沉思不在话下。
  第十章 恩怨十载何溯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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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天亮时,来到城中一家客店。
  法念见门外几辆马车装着货物,有行商在此歇宿,于是有意与他们攀谈闲聊,说定今晚住一宿,明日结伴同行。这家客店比之前镇上的大了不少,有房二十余间,法凝、法念却仍只要一间三人同住。萧尽身无分文,全赖他们出钱,因此无话可说。
  等吃过饭,萧尽无所事事,见法凝在窗边看书,便也要一本打发时间。法凝不在这些小事上和他计较,随他去挑。萧尽捡了一本,是本志怪异闻,写的些方士巫术者的奇谈怪论。他想,还当你一本正经看什么识德明理的正经书,原来是胡说八道的闲书,小小年纪假正经,最可厌。但他实在无聊,翻了几页,竟也看得津津有味。
  法念出去打探回来,说城中并无什么江湖人,暂可放心。法凝倦乏了,丢下书在床上歪着睡觉,忽然又睁开眼睛问:“听说赤刀门收的都是孤儿,你有姐姐吗?”
  萧尽道:“那不是我亲姐姐,你不认识她?”法凝明知故问:“我为什么认识她?”萧尽道:“你不认识,为什么讲她的故事呢?”法凝半合着眼,星眸微闪,嘴角蕴笑。
  萧尽问:“你笑什么?”法凝道:“我笑你见了姐姐像老鼠见猫,慌不择路抱头鼠窜,血娘子秦九英真就这么厉害?”萧尽道:“她弃了父姓,改了旧名。江湖中只知道血娘子的名号,却不知她现在名叫孟别昔,又叫忘心剑客。”法凝道:“忘心,忘心,若能忘心又何必更名换姓,我看她是心中一股执念未消,故作冷血罢了。你跟她回去未必有事,反倒是上回那些找你的人一脸杀意,是要你命来的。”
  萧尽经他提醒想起上回的事,问他那些人的长相,法凝却道:“我不记得了。”
  萧尽明知他故意卖关子,越问越不说,索性不问,继续翻他书匣,看到一本封面残破的书,写着“启凤随录”四字。翻开一页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字,还夹着风景图画、奇花异卉等等。他想这小秃毛狗不会武功,用毒手段诡计百出,说不定这就是他家传的毒术书谱,不知道有没有记着九花鬼针的解法。
  他堂而皇之捧着书看,法凝也不阻拦。
  这书中记载繁芜庞杂,不像毒谱,倒像一本游记笔录,作者随性而书,将自己见识过的万事万物记下。萧尽看了一会儿,虽觉其中所载之物颇为有趣,可于人于己并无多大用处,便意兴阑珊放下了。他本想着逼法凝拿出解药后再与他分道扬镳,遇上孟别昔后,见他竟能略施小计用毒退敌,立刻打消了原来的念头。
  当晚三人各自安睡,法凝仍占着床,法念坐在窗边小憩守夜,萧尽挪了桌椅,合衣睡在桌上。直到三更,萧尽越睡越冷,渐渐抵受不住,丹田中仿佛有针刺之感袭来,剧痛难当,不由哼出声。
  他心知又是体内九花鬼针发作,不想被法凝看轻,便悄悄起身去屋外,才刚一动身,窗下法念已醒了,问道:“上哪去?”
  萧尽上回毒发痛得锥心穿骨,此刻仍然心有余悸,不知一会儿要受如何折磨,一时不答,踉跄着跨出房门。法念轻轻一跃拦在他面前,伸手将他推回房中。萧尽毫无抵抗之力,被他随手一推倒在地上蜷成一团,这下将床上的法凝吵醒了。法凝起身望着他在地上翻滚挣扎,不知从哪取了一枚药丸交给法念。
  法念接过,抬起萧尽下颌捏住两腮,将药丸塞进他嘴里。
  萧尽想也不想就吞下,不多时,腹中针刺之感渐弱,痛楚慢慢平复。
  法凝道:“我算着日子,应当还有两日才发作,或许是这几天和人动手妄动真气的缘故,以后我每隔七日给你服一次百穿游丝丸,可暂使九花毒针的毒性消减,不至剧痛难忍。”
  萧尽脸色苍白尚未恢复,问道:“你既有解药,为什么不干脆将毒解了,我还谢你救命之恩。”法凝道:“这要问你自己,究竟是谁在你身上下毒,让你毒性随血四走,时日一长不止内力受损、武功尽失,更有性命之虞。九花鬼针名字虽不好听却非毒药,你身体康健,服了还能抵三五年功力。可惜你先中了不明之毒,没有九花鬼针抑制毒性,时时警醒叫你不可动真气,你早是个废人了。这救命之恩自然要谢,可光嘴上说不行,你自己慢慢去想如何报答,想好了告诉我,我心情欢畅说不定多花些心思连你原本中的毒也一起想法解了。”
  萧尽自赤刀门逃走时遭同门众人围攻追杀,这许多人中究竟谁重伤了他,谁又下了毒实在难以分辨,听了法凝的话后,将信将疑,低头细细琢磨起来。
  天亮后,三人与那几个行商分别占了客栈两张桌子用早饭,过一会儿进来五六个汉子,将兵刃往桌上一放,叫店伙倒茶上菜。几人坐着吃喝聊天。萧尽与法凝各有仇家,见来了江湖人便竖起耳朵听他们交谈。
  一个唇上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道:“这道上平时人迹罕见,这几日怎么这么多江湖人?”
  另一个右眼有伤的汉子道:“你不知道最近发生两件大事,那些平日见得到见不到的人这时全都出来,十有八九和这两件事有关。”
  年轻人好奇问道:“哪两件事?”伤疤汉子道:“头一件是赤刀门门主左天应遭袭,眼下生死不明。赤刀门向来专屠些江湖武林中的奸恶之徒,没想到自家出了反派,如今门下那些杀手刺客倾巢而出寻找凶手,连手头的买卖都顾不得了。”
  年轻人道:“赤刀门杀手都是左天应一手培养调教,他武功高绝难测,手下弟子如何能杀得了他?”伤疤汉子道:“自然是暗箭难防,赤刀门人人都是杀手,深谙杀人之道,左天应武功再高总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咱们近来江湖上走动也要小心,不知身边坐的都是什么人。”
  他说话声音压得极低,只是萧尽坐得近才听清。
  年轻人道:“咱们行事光明磊落,不与人结怨,那也不打紧,第二件大事又是什么?”
  伤疤汉子身旁一个瘦高老者道:“第二件大事要算到十年前,你未必听过。那时有个江南宁家,祖上从医,累世悬壶,不说有起死回生之能也是妙手回春,救了不少人。宁家世代为名医,到了宁家宗主宁闻之这一代,在医术之上又浸淫毒药机关,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南药圣。可惜好景不长,十年前宁家一夜灭门,全家上下连奴仆家人、鸡犬牲畜都死得干干净净。”
  年轻人问:“这是为什么?”瘦高老者道:“听说宁闻之偶然制出一种奇毒,名叫水月白芙,此毒无色无味,下在饮水食物中不能察觉,中毒死后也查不出死因,可谓杀人无形。心怀不轨之人听闻后蠢蠢欲动,上门寻取、偷盗、抢夺,一时江湖纷乱,争斗四起。更有甚者,消息一经传出,江湖中各门各派凡有不明死因的人命都算在宁家头上,多有讨命寻仇的。宁家世代从医,又人人习武,加之机关毒药厉害,几年内虽不断有人滋扰,倒也相安无事。”
  年轻人道:“那是后来又来了强敌,究竟什么人能一夜之间将如此一个武林大家杀至灭门?”瘦高老者道:“这就不知道了,有说是想得到水月白芙的邪道中人求而不得,一怒之下纠集人手绝户灭门,也有说是宁家拥有绝世奇毒遭正道肃清,传来传去都是传闻罢了。但只一件事确凿,当日不论正邪,管你是邪教魔头还是名门高手,只要踏进宁府便有去无回,听说足足死了几百人,三更过后一场熊熊大火,将宁家百年基业几百亩地的庄园屋舍全烧得一干二净。”
  众人听了唏嘘不已。
  年轻人道:“难道宁家连一个亲朋挚友也没有,来的全是仇人吗?”瘦高老者道:“这事本来扑朔迷离,谁是谁非难有定论,但正邪两派各有死伤,都只剩一个宁家可寻仇,宁家自上到下死得干干净净,后来者又再找谁去兴师问罪呢?”
  年轻人道:“既然如此,此事应当十年前已尘埃落定,为何时隔这么多年又再旧事重提?”瘦高老者道:“听说宁家人并未死绝,还活了一个宁闻之的小儿子,虽事发时年幼,如今也有十多岁了。江湖上与宁家有仇的,如今都要找他出来。也有人仍对天下奇毒贪心不绝,想从这唯一的宁家后人手中夺来。咱们与这两件事全然无关,可不要无缘无故惹了麻烦。”
  年轻人点头称是,萧尽还想再听,他们却换了话头只闲聊些琐碎。
  赤刀门的事,萧尽自然知道,个中缘由疑点重重不足外人道,但他好奇法凝身世,便格外留心。等众人说完,他朝法凝瞟去一眼,见他事不关己并不在意。
  日上三竿,法念收拾行李,三人混在商队中继续赶路。
  第十一章 素手对镜理红妆
  南药北医。
  往溯十年甚或百年,武林中江南宁氏神医药圣之名赫赫扬扬,萧尽却没听过。若方才那瘦高老者所言不错,法凝正是宁家末代宗主宁闻之幼子无疑。他剃去头发扮作僧人,在荒山寺庙躲了十年,如今却因自己偶然闯入引来仇家,萧尽不免歉疚,可转念想到他平日说话阴阳怪气,同情之心略有消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