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时铄后肘撑在地上:“万佛之死屠佛手,当年南明王一役里,他操控了全局,还不厉害么?”
  洛蛟将鞭子化剑,直指时铄,蔑然说:“厉害?他和我打架从来没赢过,你觉得他厉害?”
  时铄却笑嘻嘻:“那看来你更厉害。”
  ——“什么呀。”齐芜菁骑在丹无生脑袋上,正要用双腿绞他的脖子,闻言说,“师姐,你可是见过我本领的吧。”
  丹无生反手将齐芜菁两条腿抓在手里:“现如今你师兄师姐倒是多了许多,”那两条腿非常活络,几下从他掌中逃脱,丹无生躲过随之而来的刀刃,“我和洛蛟这么大岁数,也没见你恭敬高过几回哥哥姐姐。”
  齐芜菁落地,两手握着刀,被这话惊来没动弹:“你说什么?”
  “不好意思。”丹无生大笑,“岁数是有点大,你叫爷爷也不是不可。”
  齐芜菁说:“我叫他父亲,叫你爷爷,这辈分你敢接吗?”
  丹无生道:“为何不敢,你叫我爷爷,便叫他老祖宗。”
  “你还挺聪明。”齐芜菁忽然对着他身后喊,“父亲。”
  “这可不兴……”丹无生骤然反应过来,“啊?”
  迷雾散去,两边的水墙轰然倒塌合拢,一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在电光石火间渡了海,站在了不周城跟前。
  几人都停了手,朝盈却拍拍屁股爬起来,下定决心似的:“我来了,我也能打!”
  但没人理他。
  齐芜菁仰面,对着城墙上方的塔说:“看够了么?你说,该判谁赢?”
  时铄道:“神台建在城墙上,意思是谁来都要跪拜么?”
  齐芜菁握着两把刀,忽然朝着城墙冲去。他三步并作两步,借着灵能与机关,几下跃身上了高墙。
  丹无生抱着手,对上面喊:“当心点儿,这墙高得很。”
  这话刚落,齐芜菁就骤然消失在半途。
  丹无生和洛蛟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二人皆不讶异,丹无生拍掉身上的泥沙,忽然变得友好风度起来,邀请道:“菩提门的两位小英雄,要进‘虎穴’做做客么?”
  时铄兴致勃勃道:“客气,走!”
  洛蛟提醒道:“注意你的小命。”
  时铄回过身,也提醒朝盈说:“还有你的。”
  大门轰然关上,雾重聚,然而城墙之上却响起“哐啷”声。
  ——酒盏和香炉全部滚到地上,齐芜菁一滴酒也不让他喝。
  桑青躺倒在神台,袈裟盛满了被打翻的宝石琉璃。他戴着鬼面,银瞳里却满是慈悲。
  像一轮映照着齐芜菁相的水中月。
  齐芜菁冒犯地坐在他身上,桑青笑说:“输了就这样恼羞成怒?”
  齐芜菁俯身,闻了他身上的酒味:“这么说,你适才不判我赢?好啊你……已经不偏心我了。”
  桑青说:“你只是个小孩,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不可叫你心高气傲,从此以后无法无天。”
  齐芜菁靠得更近,低声问:“父亲,我哪里有?”
  桑青知道小孩俯身的意义,他早知道,盯着那颗泪痣,心里充满了发疯的占有。可他将自己裹束在袈裟之下,变得像正人君子。
  但他今日刻意没戴佛珠和璎珞。
  他就是要让自己脖前空空,尽管自己才是最渴望的那个。
  桑青压抑着爆动的心跳,即便喘息已经出卖了他。
  “哪里没有?”桑青指向自己的脖颈,示意那条被齐芜菁亲手解除的命脉。
  “你最大胆,不跪我,不敬我,还敢不要我?”
  第68章
  “不讲道理。”齐芜菁诧异,“你要自由,我便给你,如今解了链子,怎么反倒舍不得了?”
  “是你的错。”桑青低声说。
  “自欺欺人罢了。”齐芜菁轻拍他的脸,像在在教他,“你要我扯你,拽你,还要我永不舍弃你。父亲……从始至终都是你甘愿对我‘汪’啊。”
  桑青不否认,他像被齐芜菁的眼神勾住了,又问:“这么多要求,你要答应哪个呢?”
  齐芜菁道:“哪个都不答应。”
  桑青充耳不闻:“可以吻么?”
  齐芜菁凑近,贴着他的唇:“乖一点,父亲……”
  烛光晦暗,四面墙壁上都是红色的咒文与图案。那图案阴森,呈叶片状,像是伤口,又像是眼睛。
  桑青在这样的注视下倾倒了神台。
  果盘和宝石落雨似的溅在地上,声音清脆,令桑青笑起来:“你占领了神台,还占领了神灵,无青,我是这样教你的么?”
  他这样指责,仿佛自己吃了亏,然而芜菁被掰开双膝,又被摁住后腰,跨坐在他身上,分明更加狼狈。
  教主艰难撑着身子,近乎因大腿处摩挲的手掌而脱力:“……可恶,烛雪君……伪君子。”
  “错了,我是真小人。”桑青微微坐起,目光虔诚地望向齐芜菁,“汗都出来了,无青,还要抵触我么?”
  齐芜菁偏过脑袋,露出点狡黠的笑,警告道:“父亲,我们快亲上了。”
  桑青喘息靠近:“吻吧……”
  他这声听起来像是准许,实则却是祈求,偏偏齐芜菁不为所动:“我还有些事没弄明白。”
  桑青喉结滚动:“我都会告诉你的。”
  齐芜菁用食指抵住桑青的唇:“你是骗子,忘了吗?你骗过我许多——”
  他话未说完,却被桑青垂落的目光所吸引。
  齐芜菁不经意抖了下,似乎被桑青的目光触碰到了哪里。
  神灵的视线像赐祝,又像是探究的诅咒,要层层审视齐芜菁的衣裳、皮肉乃至魂魄,以便公正地降下神罚。
  桑青说:“若真这么记仇,怎么不罚我呢?”
  齐芜菁扯起唇角,恶意道:“你是三千界,哪有众生罚神的道理?如此冒犯,会遭天谴的。”
  桑青坐起来,将齐芜菁的双腿盘在自己的后腰,善意提醒:“你已经在冒犯了。”
  蛇吐信子的冷声传来,凉意爬上齐芜菁的身体。齐芜菁的腰和脖已经被缠上了,然而他却并不觉得窒息紧涩,相反,轻缓缱绻的触感像桑青的冷唇。
  齐芜菁不同意他吻,那他自有别的亲法。
  烛火暗了暗,桑青却忽然止住动作,那些蛇攀在齐芜菁身上不动了,桑青皱起眉:“为什么不理我?”
  齐芜菁将蛇引到手臂,盘在手里,若有所思:“除了我,还有谁在你耳边说话么?”
  桑青说:“很多。”
  齐芜菁道:“他们都在看着我们?”
  桑青道:“你怕么?”
  “我才不在乎……”红潮爬满了齐芜菁的脖子,他笑得很坏,“父亲,你教过我的,只有人可以百无禁忌地腐烂,只有神才不可做亵渎之事,你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同养子做这种事么?”
  “太好了。”桑青的红发像烈火,又像狮王的领毛,他说,“他们若能瞧见我发疯,必定会很开心。”
  齐芜菁却没了笑:“伪神已除,天下没人会再为这事儿开心,父亲。”
  桑青越过那条线,亲齐芜菁的嘴角:“你最不开心。”
  这句话砸烂了齐芜菁的提防,令他陷入短暂地沉默。齐芜菁调整心绪,正要故作轻松地反驳,岂料开口却泄气般发出一声变调的“嗯”。
  齐芜菁霎时红了眼眶。
  他想起梦里一切,胸口闷痛,他推搡道:“不要你亲。”
  “对不起。”桑青却笑,顺应他说,“那可以换你亲我么?”
  齐芜菁有些恼怒桑青曾经的隐瞒与欺骗,他想说“不可以”,身体却先服了软。
  齐芜菁蓦地摘掉桑青的面具,偏头吻了他。
  被揭开面具的那一瞬,桑青还有些发愣。可他在拥吻里听到齐芜菁喉间的哽咽,立时习惯性哄着他。
  桑青安抚似的拍他的背,却没发现自己最先掉眼泪。吻里有果酒的清甜和眼泪的苦涩,却没有以往的撕咬和疼痛。
  这是件很难得的事儿。
  然而即便吻很轻,齐芜菁依旧闻到了血味。
  他主动退出这个吻,瞧见了桑青可怖的右眼和颊面上的一行浓血。齐芜菁曾在四独河的境像中见过桑青这只眼——眼黑铺满眼眶,瞳仁却是红色。
  仿佛三千界的血都滴在这片漆黑的深渊里。
  齐芜菁眨掉眼泪,忽然道:“可恶。”
  桑青道:“嗯?”
  “你这只眼睛,”齐芜菁勉为其难地承认,“好帅。”
  桑青回扣面具的手一顿,随即笑起来。齐芜菁推高他的脸,用袖子为他擦掉血和泪,闷声说:“你不要流眼泪,好痛。”
  桑青仰高面颊,任他擦拭:“不必痛,无青,我这——”
  “你好痛,桑宛双,你最痛。”齐芜菁一脸冷漠,泪却止不住,“流了血,好多血……”
  桑青的右眼又渗出血来,他攥住齐芜菁慌乱擦拭的手:“我可以戴上珍珠,便不会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