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这人将他抱高,黑皮手套将齐芜菁冰了个激灵。他不顾齐芜菁的三拳两脚,将脑袋放到了齐芜菁小小的肩上。
  齐芜菁顿时被吓得花容失色!他推着身上那颗脑袋,惊骇道:“你、你能不能……你什么毛病!”
  他束手无策,张口将咬住僚属的脖颈,鲜血弥进齿间,齐芜菁心里莫名一颤。然而就在这时,屋内骤然卷起一阵狂风。
  暴雪弥天盖地涌来——
  真是可耻!齐芜菁分明对这人有着滔天杀心,此刻却因本能而不得以瑟缩在其庇护之下。
  再睁眼,四面是茫茫雪原,房子和人都不见了,只有一望无际的白。
  齐芜菁松开牙齿,胆战心惊:“你,你是……妖怪。”
  他抬起头,忽然瞧见男人兜帽后的红色。齐芜菁预感不妙,却见这人抬起脸,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张狰狞的鬼面!
  ——与他梦中那人一模一样!
  不知为何,齐芜菁却倏忽松了口气:“原来只是梦……”
  那人不再避讳长相与目光,对他说:“你觉得梦很好?”
  “梦里至少死不了。”得知是梦,齐芜菁没之前那么怵了,“你等着,我铁定要向大家揭晓你的真面目!别以为你那三两斤鸡蛋和白米就能将我收买了!”
  那人说:“不好。”
  齐芜菁道:“放开我。”
  那人收紧胳膊,将齐芜菁摁在怀里:“我讨厌梦。”
  “要死、要……”齐芜菁不知为何,在梦里仍能感到痛,“救命救命!”
  那人语气落寞:“你不愿见我,梦里也讨厌我。你心好坏,我要掏了你的心看看,究竟为何——”他一边说着,果真在用手指摁压齐芜菁的胸腔。
  更叫齐芜菁战栗的是,他的心果然开始痛起来,好像真有一把钝刀正在剖他的心!
  齐芜菁哪里这样痛过,他惊恐万状,乱喊道:“杀人啦杀人啦!我要醒来!”没来由的,他脑中一闪而过三千界的画像,立马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烛雪君求你显灵,让我回去!”
  岂料男人却道:“这可是你说的。”
  齐芜菁瞪大眼睛,只见天和地忽然被狂暴的雪尘连结,风浪剧烈,齐芜菁来不及抱住男人的脖子,便被卷到了天上。
  哗啦——
  他像一片冬日的雪叶,脆生生的,几乎被狂风和暴雪撕扯了碎屑!风和雪都涌向他,而后齐芜菁在呼号中听到了无数声音。
  无青。
  少君。
  教主。
  邀月君。
  齐芜菁头痛欲裂,心脏更是四分五裂。他在风暴的涡流中承载万千呼唤,齐芜菁没听过这些声音,可他却莫名认识这些声音。
  他被霜雪迷住眼,正奋力拨开——
  我……
  我……
  “我在。”
  他回应了风雪的呼号,而后睁开眼,瞧见雪化成了雨,滴落在他的面庞上。
  哭声循序渐进,直至将齐芜菁双耳灌满:“落、落气了,还去准备后事吧……”
  齐芜菁被这句话呛活了起来,他声音微弱,问:“……不好意思,你说谁落气了?”
  满屋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尖叫。
  齐芜菁眉头紧皱,无望地说:“救命啊——”
  *
  齐芜菁原本很饿,但在这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竟有些食不下咽。
  这时,却听一声响亮的“咚!”
  不知哪位登高的英雄脚滑,倒栽着从亭盖上摔下来!这一摔可不得了,吓得亭中层层叠叠围观的人“楼”轰然倒塌,不仅如此,还将亭中的石桌“哗啦啦”砸了个底朝天!
  山林里群鸟惊飞,野禽跳进院中,开始四处尖叫乱撞。
  齐芜菁好不容易吃上一顿饭,现在却只剩淋了一身的汤水和饭渣。
  “你们……”齐芜菁脸都黑了,“……赔我饭!”
  “哎呀呀!”礼云气喘吁吁跑进院内,苦着脸,“我的祖宗们,这又是怎么了!”
  一弟子爬起来,说:“师父,你评评理!明明说好今日院内限人数的!他,还有他们,都是忤逆师命闯进来的!”
  朝盈看见那手指到了自己,气急:“什么闯?会不会说话?我和佩兰君是好友,是生死之交!我,我昨儿就和他约好了,分明你们才是后来的!”
  “什么好友?朝盈,你还做梦呢,他是邀月君,不是佩兰君!”
  “名号都是身外之物。”朝盈看向齐芜菁,“佩兰君,你自己说,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齐芜菁面有菜色,他正闭眼老僧入定,心里全是饭。
  “看,人都不稀罕理你!”
  朝盈不可思议,伤心道:“我们可是一起打过鸟的关系!”
  “师父,你看他!”
  礼云招了半天手:“好好好……都别吵,这个,不管是邀月君还是佩兰君,人刚醒来,是得静养的,你们这样吵……哎呀呀!连饭都不给人吃啊!”
  此话一出,弟子又吵起来。
  左边道:“心肠歹毒,为了瞧热闹竟如此体虐病人!”
  右边道:“饭还是我们端来的,桌子却不是我们打翻的!谁头顶有个大包谁自己清楚!”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将齐芜菁夹在中间观赏唾沫左右飞。
  时铄跳出争执圈,一脸正气,装作自己并非擅闯的一员:“师父,要抓哪个回去挨罚?”
  礼云头痛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把中间那个饿死鬼抓了!”
  第67章
  齐芜菁躲在礼云的屋子里,总算吃了顿饱饭,但味道没尝出来,因为屋子里全是酒味儿。
  礼云道:“不好意思,昨日埋了三坛在地板,味还没散。”
  齐芜菁挺客气:“谢谢这些时日师太的照料。”他将身上值当的玩意一一摆出来,似有些窘态,轻咳了声,“师太,这些是无为教最值钱的东西了,你先收着,待来日我再杀点伪神——”
  礼云更客气:“别别别,你拿好。”她将东西推回去,竟出了冷汗,“天下伪神在宗门大比过后都尽数凋零了,你非要杀,岂非就剩我们菩提门这一脉了!你想想朝盈,想想时铄,想想……”
  “哈?”齐芜菁看她露出惧色,很是不解,“师太,不必担心,我要杀早杀了。”
  礼云又认真点头:“那是那是,屠佛手屠的是伪神,无为教救的是众生!”
  齐芜菁撑着脑袋,终于意识到:“师太,你是不是有事要说?”
  “是有一件小事……”礼云想到什么,心烦意乱起来,“崽啊,你在宗门大比上这么一闹,各宗门的主心骨全没了,如今神宗弟子全是愣头青,能撑住整个宗门的年轻弟子还没我的指头多!”
  礼云神色绝望凄苦:“这下好了,世间神宗就剩我一个老不死!大门派还好,他们宗门的东西有大作用,须得人继承。就是一些小门派的孩子,这些时日全丢了娘家门派,跑来菩提门拜师!我那偷运酒肉的暗道都站满了人!这可……这可如何是好啊!”
  齐芜菁点着自己的额角,若有所思:“这样啊……不过宗门英才尽出,时铄师姐呢?还有音书宗的蔡齐光之辈也很优秀,若要拜师,师太也可引荐引荐。”
  礼云恨气道:“时铄?别提她了,整个菩提门的功课都没过,现在还在补考呢!你别看她打架厉害,教学生那叫一个惨不忍睹,不然怎么是我这货当师父,她当徒弟?”
  齐芜菁讶然:“这么夸张?”
  礼云道:“我从前下山捉邪,将门中的事交她管了两日。结果你猜怎么着,她唆使着小孩儿将长老灌醉,拖过来借灵能帮他们打鸟。我回来之时,长老被栽地里当萝卜拔!看得最开心的就是时铄!”
  齐芜菁大开眼界:“那师姐平日里藏得很深啊……”他看到礼云的迫切,又说,“师太既然找我,想必是有解决办法了吧?”
  礼云诡异地“嘿嘿”两声。
  齐芜菁忽然正襟危坐,警惕起来。
  “佩兰……啊不,是邀月君。”礼云道,“你劫富济贫,心地慈悲,又精通机关术和灵术,在场弟子都见过你的本事,况且你还是三千界座下的神子,想当年,烛雪君多威风啊,必然你也是人中龙凤……”
  齐芜菁“噌”地声站起来:“我吃饱啦,谢谢款待。”
  礼云追在身后:“不好,你别想跑!”
  两人隔着张矮桌兜圈追赶,齐芜菁说:“师太,我年纪太小,怎么能让那些师兄师姐拜我呀?”
  “怎么不可以呀?”礼云绕桌快步急走,也“呀”,“大伙儿本就是冲你来的呀?屠佛手,没有比你更适合统领宗门的人了,难道你想看着宗门在我的带领下再次走上歧途吗!”
  齐芜菁道:“言重了,宗门要是重蹈覆辙,到时候再办一场大比不就好了。”
  “真的,你别威胁我。”礼云佯作痛心状,“你看,我连言语中伤都受不了,如何做好大伙儿的榜样!你信我,我天天喝酒,活不了多少年了,我兴许下个月就圆寂了……别走,不!明天,我明天就死!啊,陈佩兰,我现在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