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54节
  沈行原不为所动:“比不上裴世子这般兴高采烈,不知道的以为你要下去陪他。”
  三人冷站在牌位前,心照不宣的沉默。
  香一点点被烧软,灰扑扑往下掉,露出肿红的内芯。他们彼此清楚,来这儿要看的不是沈怀序的棺材板。
  四面宾客低语,沉寂。灵幡白布在阴雨天招摇,一点米粒白的影子慢慢在幕后晃动,抿起的唇珠因此更有种禁制的艳丽。
  她这几日清瘦许多,颈项线条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特质。
  只是初初露的一个侧影,几双眼心照不宣落来,争先恐后望去,要上前当着她丈夫牌位搭话。
  但这是葬礼,对一个年纪尚轻的寡妇慇勤只会推她进悬崖,所以要道貌昂然的伪装,要忍忍。
  镇国公夫人同陈家夫人上前寒暄,好心宽慰,妇人们劝纪清梨别把自己伤心坏了。
  沈芙和王小姐也很担心,只是她们作为闺阁小姐只能在自家母亲身后担忧望来,说不了几句话。
  其他人就要等,等到纪清梨周围人散去,谢无行低叹句可惜,沈行原关切喊着嫂嫂,裴誉光因身上的伤慢了一步,那几块砖前就快没他的位置。
  沈行原体谅:“怎么出来了?这里有我,不舒服不必强撑。”
  他表现得可靠得体,尽管半夜里他还眼巴巴堵在门前,等纪清梨开点门缝,给他看一眼。
  年轻的遗孀看一眼牌位,又被烫到似的回头,闷闷说不用。
  人前垂下的颈项无害,素净丧服令她的狼狈留有余地,做什么都令人不干净的心思加倍跃动。
  谢无行眯眼看着,越不自觉盯她后颈几根没梳上去的碎发,温和语气就越忍不住挑最刺人的去说:“纪夫人看这样子是哭了几日?”
  “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
  对丧亲之人提什么,都是再抿开伤口的痛苦。纪清梨无疑更脆弱,苍白,要摊开她致使她痛苦再容易不过。
  那眼尾发红,像早屏息无声哭了好多次。她为旁人落泪会是什么样子?有朝一日,也会为自己落泪吗?
  还有两颗极小的耳后痣,她知道这样低头那些颜色便全露在人眼前么。
  但谢无行话音落,她唇瓣动了动,毫无喘气痛苦的意思,只有视线虚虚往旁边瞟。
  丧事经沈林华的手,他私下不知用何法子劝住杨氏,老夫人又在“静修”听不到外头事,一切还算稳定。
  沈家关照宽慰的,反而在纪清梨身上。
  特别是听说她前段时日关切得姨娘病逝,沈林华很怕她熬不住,为顾她体面,沈家叮嘱她在里屋守着就好,不必露面。
  纪清梨这几日……她没有不为沈怀序伤心,但也确实没什么空替沈怀序掉眼泪。
  实在是夜里入睡后,处处诡异。
  就像有人站在她床头,长久凝视,呼吸一下一下落到人额前耳边,呼气快把人打湿。
  纪清梨睡梦中不安,挣扎好久掀开眼皮去看,只是床前纱帘垂到她面上,一下一下扫过。
  屋里空荡荡,只见下人为丧事拖着白布往前穿过,四周静得人发毛,什么都没有。
  一次是巧合,可接连几夜似有若无的注视、触碰没消停过,就像有只眼借视线沿着她轮廓游走,吐出口阴迷的气。
  纪清梨夜里抱着被子不敢动,到了白日就困倦难言,揉眼睛时又总被以为是神伤落泪,旁人待她更小心翼翼。
  不会是招来的什么鬼魂,还是沈怀序的魂?
  纪清梨说不清楚,但就是她刚刚独自在里屋坐着,也总像有双眼睛盯着她。直到她现在出来了,站到沈怀序牌位前,那被窥探的感觉才好点。
  她一直没有声音,视线落到虚空处,好像惦念着沈怀序,伤心到无法回应人的话。
  饶是自诩一切都无所谓、只要看纪清梨痛苦就好的谢无行,脸色也有些难看
  。
  她那颗心还是挂在沈怀序身上。
  裴誉眉头紧皱,忍了再忍,脾气已经练出来,还能有好脸色对着那牌位,握住刚才还不屑一顾的香:“你放心,我差人请了算命先生来,保证好好送他上路。”
  “今日守夜也有我替你,我来给沈大人上香尽心,你别伤神,坏了自己身子。”
  说完三柱香举过头顶,利落鞠躬送走这死人。
  那香灰被风一吹,滚到手上,像谁阴冷咬来一口,裴誉微笑忍住。
  环顾四周,沈怀序牌位前的香虽插满,周围人唏嘘或神色觑觑,却不见他有什么知根知底朋友的。
  纪清梨叹气:“不必了,守夜……我自己来就好。”
  只是同沈怀序牌位共过一夜而已,能有什么。
  纪清梨守夜的情景……
  沈行原往她身侧站紧了点,无声驱客:“沈家自有安排,不牢裴世子多操心了。”
  上半夜下半夜自有交班的人,都是沈怀序身边至亲,沈行原和纪清梨早晚有短暂共处的时候,他是发上他哥难财,还赶起旁人来了。
  裴誉骨感分明的眼掠起,里头锐气滚烫。
  守夜,那将是人最无助脆弱,最能吐出珍贵真情字句,最要揪住另个人的衣领,徐徐落泪直到水珠蜜一样涂满整张脸的时候。
  他怎么可能退出去,把机会再拱手让人?
  他就是爬,他也要从沈怀序棺材板旁爬进来的。
  死人能说什么?死人看着就好了。
  牌位无动于衷竖在这,那沈怀序你安心死去吧,你要在旁边看着他同纪清梨厮磨低语,他绝不介意。
  至于一直以来,从没被真放在心上过的敌人,沈行原盯着,裴誉勾唇:
  “谢公公?”
  “谢公公还要回宫覆命吧?”
  第49章 半夜摸到遗孀房间 你夫君都没说什么
  两张水火不容的脸, 在这儿口径一致,目光流露的意思,不外乎谢无行是个太监。
  太监, 真是到死甩不开,钉进骨头里没辙的东西。
  谢无行被人踩着伤口,早可以甩脸子走人。但他没有, 也不看纪清梨什么表情,只对两个没名分赶着上前的玩意假笑:
  “二位是否弄错, 我同沈大人非亲非故,守不守夜又无所谓。难道能在这留下, 就是同沈家关系亲近, 就是得到‘正牌前辈’的承认了?”
  再排到前面那也是“小妾”, 排长论短还光荣上了。
  裴誉明讽暗刺:“是是是, 谢公公秉性纯良, 说得都对。上次还多亏谢公公替我说清身份, 让纪清梨想起旧情。
  今日呢,谢公公也别太介意,守不守夜确实无所谓, 毕竟谢公公,到底跟我们还是有些不同。”
  “不同在何处?裴世子给自己排贵贱排得得心应手, 落到旁人眼里, 照旧是个外人, 和我有什么区别?”
  “我这不是好心体谅谢公公么, 怎么说了又不高兴。宫里那么多杂事, 谢公公难道没听说流传出的燕家旧党未剿灭的流言,不要赶回去处理一二?”
  谢无行眼极快眯起,还没回答, 沈行原以灵堂前肃静为由,两人一起轰。
  狐假虎威,拿点鸡毛当令箭,裴誉不屑一顾整理仪表,往灵座上靠,给沈怀序哭丧去了。
  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永安世子何时同沈怀序有这般交情了?
  文昌伯将信将疑看着,纪彦恰时低语:“镇国公府二小姐已经应下联姻之事,三家互相交好,没了沈怀序朝中人情也不会轻易断开。”
  “照你这么说,纪清梨在沈家跟着沾光,还过得不错了。”
  纪彦远远同纪清梨对视眼,没有说话。文昌伯早自己得到答案,冷哼声。
  有这交情都不知拿来体己娘家,他来沈家吊唁无人指引也罢,连个上茶水的丫鬟都没有,无法无天。文昌伯神色难看,一甩袖朗声让纪清梨过来。
  那情态,不知道的还以为纪清梨是他身边丫鬟。
  春兰作势要上前,纪清梨摁住她摇摇头。
  纪文州最看重他平步青云的仕途,几次三番想来寻她得到什么消息,都没能进来看见她人。
  上次带来沈怀序身死消息时,沈林华就客气把人请出去,俨然是没有从前待亲家的好脸色了。纪文州能如何,沾上大皇子就只有捏着鼻子咽下去。
  而文昌伯最好脸面,纪家处境受沈怀序牵制,忍这么久早想拿出派头来。现在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发作再好不过。
  纪清梨缓步上前,低语:“父亲。”
  文昌伯冷笑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我以为你嫁到沈家,已然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纪清梨神色冷淡,文昌伯习惯在家中被人伺候,看不出她反应还在继续:“你日后打算如何?纪家养你这些年,可不是让你平白给别人家呕心沥血的。”
  “父亲言重,女儿不敢。”
  她要端水给文昌伯,纪彦沉默从中递过,送到文昌伯手边。
  “你不敢?你前几日为孙春芳的事开口,不是多有本事?还要给沈家守孝多久?时下民风开放,倒不必拘泥。”
  人还没送走,就琢磨着再把她嫁出去了。即使早知道文昌伯只看重利益,这话还是无耻得令人意外。
  纪清梨问:“二姐都还没嫁,父亲何必操心我?”
  “她照旧要嫁的,”文昌伯随意挥手,没当回数,“你也尽早为自己打算,别学那无用的贞节牌坊。”
  纪妍是小儿胡闹,刑部尚书多好的亲家,怎么可能放过。也就是赵氏犯了糊涂得罪对方,来日让她摆足姿态请罪,这婚事照旧。
  纪清梨虽嫁过一次人吃了亏,但送去给人做妾室还是绰绰有余。大皇子那边有纪文州,不如将纪清梨送去靖王身边,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文昌伯算盘打得响当,没发现左右的纪清梨和纪彦都没说话了,两人冷冷盯着他。
  直到杨氏脸色难看的从后面走出,瞥纪清梨这死丫头一眼。早说看不上纪家了,姐姐这么糊涂也就罢,她父亲竟打着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想法。
  杨氏文昌伯对面毫不客气坐下,示意纪清梨过来:“这是灵堂,人还没送走,文昌伯就考虑起我沈家儿媳的后事了?”
  纪彦早纪清梨一步给人端茶,杨氏连带对他也没好脸色,不喝。
  “这还好当初是没把纪妍嫁过来,不然一下耽误你两个纪家孩子,沈家还成罪人了。女儿丧夫问的先是后事,有你这般做父亲的?”
  心思被直白戳穿,文昌伯脸一阵红一阵白:“我如何都是心疼自家孩子,你不要忘了,当初可是沈怀序主动登门提亲。”
  “那是沈怀序看重纪清梨,跟你纪家有何干系?”一开始她就说了瞧不上纪家的德行,又有平妻之事在前,杨氏更不可能惯着他,张口就来。
  旁边嬷嬷哎了声着急,怕起了争端,去劝纪清梨:“夫人,还是快些去拦吧,别叫人看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