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它现在才发觉谢挚并没有突破铭纹境,只是纯粹肉身惊人,对她忌惮之心大减,又记仇得厉害,当即就开始嘲笑她。
  “你!”
  想象中的图景被戳破,谢挚一下子清醒过来,恼怒地仰起脸来瞪它,不甘示弱,“大黑鸟!大蝙蝠!”
  火鸦闻言不禁气急败坏,头顶上的羽毛都炸立起来,挣得铁链哗哗响,呼呼地喷出带火星的热气:
  “岂有此理,谁是大蝙蝠!”
  想它英明神武,纵横大荒,还从未有人族敢这么说它呢!何况是个不满十五岁的人族小女孩。
  大蝙蝠……火鸦被气得又想吐血了——它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蝙蝠。
  跟火鸦结结实实地吵了一顿嘴,谢挚这才开心起来,她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刚刚缴获的的战利品,将几支黑亮莹润的火鸦羽毛揣到怀里,计划着拿它给族长编一把扇子:
  “不跟你玩了,我还是好好抄我的经文吧。”
  “谁跟你玩了!”
  真是倒打一耙!被拔毛的火鸦悲愤交加,怒鸣一声,紧紧地缩起尾巴。
  抄经要紧,不抄完就没饭吃,谢挚搓搓脸颊,不理会它,振作起精神,重新握紧刻刀开始聚精会神地在青石板上刻字。
  “乾坤初开张,天地神三皇。天形如卵白,地形如卵黄。五行生万物,六合运三光……”
  她年纪尚小,个子也不高,那块青石板立起来比她整个人还高一截,为省力她干脆趴在石板上,一边刻一边还在嘴里轻声念叨,心神完全沉入符骨之中。
  毕竟是宝血种的宝骨,其中蕴藏的宝术虽然早已磨毁,但仍旧可以容纳许多文字,里面记有《五言经》一部。
  《五言经》在本界并不是什么珍奇宝书,几乎人人都有一份抄录,传说是太一真神为好玩而编纂的一首歌谣,介绍了本界开辟以来的历史和典故,大荒之中缺乏文字典籍,向来拿它给幼儿当开蒙书,别的书籍便也就没有了。
  比方说谢挚,就是靠背《五言经》认的字。
  倒吊在柳树上的火鸦原本双眼紧闭,这时却若有所觉,轻咦一声,好奇地张开双眼朝底下望去——
  随着谢挚轻声念读,那块洁白如玉的符骨散发出淡淡的温润光芒,变得晶莹剔透,内里仿佛有万千世界静静轮转,阵阵庄严悲凉的先民吟唱响起,流淌出雾气一般的神曦光华。
  符骨流淌出的乳白光华凝聚成一头通体雪白的白象,它踏着金色祥云,昂首低鸣,轻盈地附在谢挚身上,重新化成辉光流往她的身体,柔和亲近地包裹住了她的四肢和躯体,又在碰到她的胸口时倏然散开,像滴水入土一般缓缓地消失不见。
  对这惊人异象,谢挚却仿佛毫无察觉,她好像进入了一种无喜无悲的玄妙境界,神色安静迷惘,只是仍旧伏在青石板专心致志地刻字,刻出的字甚至也浮现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像传说中的神明赐书,神圣而又庄严。
  “她竟然在与符骨中的经文共鸣!”
  世界万族同源共生,听说只有身负大机缘、大天资之人才能激发宝骨共鸣,更不要说这种惊人的异象。
  她方才……甚至好像召唤出了上古时期玉牙白象的精魂,火鸦惊得合不拢嘴巴,哎哟一声,本就被象英砸裂的喙愈发疼了。
  跟火鸦一族不同,玉牙白象是*真正的宝血种,曾当过太一真神的坐骑,上古年间是出过神祇的!
  第4章 白衣女人
  白茫茫,湿漉漉。
  到处都是浓郁朦胧、几乎凝结成水滴的雾气。
  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闻到一种携着水气的湿润清香,若有若无,似乎是什么花朵正在盛放。
  是莲花吗?还是……
  谢挚使劲嗅了嗅,分辨不出是什么香气,只能作罢。
  又是这里……她在心里叹气。
  谢挚心里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干脆蜷成一团,抱着腿坐下来,一边发呆一边默默计数。
  一、二、三——
  果不其然,那个女人出现了。
  一个浑身笼罩着白色雾气中的女人,一袭白衣,看不清面容,只有露出来的一双唇是润红的,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的形状好像化在了冷雾里。
  谢挚感到她的目光像细雨一样点在自己身上,湿润的,柔软的,又带着一股冷气。
  她向来胆大,并不害怕,站起身来,甚至往前奔了几步,大声询问:
  “喂——你是谁?”
  她的话音像水波一样一圈一圈地扩出去,又被四面八方加上重重回音,悠悠地一层一层震荡回自己的耳朵里。
  像往常一样没有回答。
  白衣女人仍旧含着笑,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神情中化着似水的温柔,又带着一缕浓重的化不开的哀愁和悲伤。
  好像离她很近,又好像离她很远,飘忽得仿佛随时都会散去。
  她看不清这个女人的脸,但她莫名地觉得,这个女人一定很美,非常美。
  她似乎……不,她一定在哪里见过她!
  谢挚心中一震,好像被拨动了一根异样的心弦,睁大眼睛使劲朝着她看,但却怎么也不能看清女人的面容。
  今天也还是这样……
  谢挚有些沮丧地遥遥地凝望着白衣女人,等待着她像雾气一样散去。
  但是今天的情形却不一样。
  出乎谢挚的意料,白衣女人踏着浓郁的水一般的雾气一步步朝她走来,轻缓却坚定,她脚下神辉缕缕,瑞气阵阵,金色波纹层层散开,每一步都蕴藏万千道法奥义,仿佛跨越无数世界。
  谢挚动弹不得,直到女人身上湿润的雾气包裹住她,温凉的、优美的嘴唇擦过她耳畔,她才猛然回神。
  那女人亲密地俯在她耳边,柔声说:
  “我是来取你的心的。”
  ……
  “小挚?小挚?快醒醒。”
  睁开眼睛,是象英担忧的面容。
  大荒的天空青苍而高远,太阳高悬在头顶,被倒吊起来的火鸦在大柳树上摇来晃去,一言不发,奇怪地没有跟她再斗嘴,只是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这是大荒的白象氏族,是她的家乡,她的小村庄,抱着她的人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白衣女人,而是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象英。谢挚忽然倍觉安心,回抱住象英,在她怀里蹭了蹭,模模糊糊地答应了一声。
  “小挚,你又流血了。”
  象英忧心忡忡地扶起谢挚,替她擦了擦耳鼻里流出来的鲜血,“胸口可还疼?”
  经她一说,谢挚这才发现自己又流血了。
  这次不仅是鼻腔,连耳朵里嘴巴里都在往外流血,打湿了她半身衣服,黏糊糊的,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
  谢挚很苦恼地捻起那块被血打湿的布料,答非所问道:“衣服又被我弄脏了……阿英,你说族长会不会生我的气啊?”
  “不会。”
  象英知道她是不想答自己了,也不勉强,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从怀里取出碗筷,“快来吃饭吧。”
  她摆开碗,里面盛着野菜碎和植物根茎捣成的糊状物。
  大荒贫瘠,食物稀少,大多数大荒人都以此为食,除非族内有可以进山打猎的高手,这才偶尔可以击杀灵兽,猎取一些肉食,但进山的风险也很大,常常有村人伤亡,含恨命丧大荒。
  “我还没抄完经呢……”
  谢挚有点心虚,悄悄瞧了一眼身后的青石板——她刚刚抄经的时候不知怎么忽然昏睡过去了,离族长罚她的遍数还远得很。
  “你也知道族长只是嘴硬心软,做个样子罢了。”
  象英偏偏头,很温和地笑起来,“快吃吧,小挚,这饭其实就是族长叫我给你带的。”
  就知道是这样,谢挚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端起碗来鼓着脸大口大口地吃饭。
  她也确实饿了,直到埋头吃到最底下,这才微微一愣。
  碗底静悄悄地压着一块熏肉干。
  好像是三个月前族长去万兽山脉猎的金蹄角羊……谢挚眼眶有点酸,低着头没说话,一声不吭地将肉干吃下去。
  象英目光柔软地注视着她吃完饭,拍了拍身边的地方,示意她坐过来。
  大柳树葱葱郁郁,垂下来万千碧丝,轻柔地随着微风摇晃,灰黑色的树干上有几道浅浅的刻痕,是前几年谢挚跟象英比身高时留下的印子。
  后来象英的个头突飞猛进,谢挚还一点都不长,她气急败坏,宣布自己从此再也不要跟象英比了。
  现在小挚也只到她胸口……回忆起往事,象英的眼睛里便带了几分笑意。
  敏感地察觉到象英在笑什么,谢挚一下子恼羞成怒:
  “干嘛干嘛,你笑什么啦!不许笑!”
  “我又不是真正的大荒人……烦人,我是小矮子还不行吗?”
  她嘟嘟囔囔地说。
  大荒人普遍高大,近两年,连氏族里的小孩子也忽然窜得比她高了,谢挚明面上不说,其实私底下十分在意。